灯光将男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失神地望着前方,双眸没有焦距。
阮苏看了他好久,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画面,把眼睛揉了又揉,几乎揉红了眼眶,定睛再去看,他依旧站在原地!
是段瑞金!真的是段瑞金!
阮苏做生意时的所有理智,面对赵祝升时的所有冷静全都在此刻灰飞烟灭。热血在她胸腔里燃烧着,与喜悦一同冲进大脑,使她完全忘记自己所在何处,整片天整片地,整片视野中只剩下了他。
她冲出车门跑过去,冲到他面前,想立刻抱住他,死死抱着他,让他融入自己的血肉里永生永世不分开,偏偏没有勇气抬手,生怕她一触碰,他就会像水中月镜中花似的,消失不见。
热泪早已在奔跑时挂满了脸颊,她狂喜又悲痛地看着他,一张脸因激动扭曲成滑稽的模样,再也不复以往的镇定优雅。
她把唾沫咽了又咽,嗓音沙哑地问出一句:“你……还活着?”
对方微微抬头,视线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看着她旁边的地面。表情也是淡淡的,眉眼间透出一股迷茫,长久地沉默。
这让阮苏无法接受。
分别这么多年,他难道不想见她吗?他难道……已经不认识她了吗?
肯定是不认识了,她变化这么大,一眼认不出情有可原。
自我安慰着,她急切地握住他的一只手,“我是阮苏!阮苏!”
对方仍然没什么反应,甚至有些抗拒的把手往外抽。
重逢的喜悦渐渐退下,阮苏的心陡然凉了半截,但是不肯放弃,执着地问:“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太太啊!我们拜过天地的!”
她的话令两个过路人频频侧目,虽说如今大家都追求摩登,追求西洋化,可大街上女性说出这种逼婚似的话,仍然是罕见的。
对方抽出手,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语气疏离。
“小姐,你认错人了。”
阮苏道:“怎么可能?你是段瑞金,你是我丈夫!”
他的眼睛仍是不看她,对着地面客客气气地说:
“抱歉,你真的认错了,我没有结过婚。”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长相、身材……都跟段瑞金一模一样,还有这熟悉的气息,她就算大头朝下摔他个十七八次,也绝对不会忘记。
“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这些年都在哪儿过?”阮苏问完看看周边黑暗的街道,再次拉住他的手,“走,我们去找个地方坐下说!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谁知对方再次抽手,声音已经称得上冷淡了。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放屁!”
阮苏忍了那么久,这时爆发出来,歇斯底里的像一个疯子,“我找了你那么久,我为你哭过那么多次,我所受的苦难都是为了你,你凭什么不认我?我不允许!”
悲痛的哭喊在街道上回荡,她难过至极,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座雪山,苦苦捱过了寒冬,却在春暖花开万物生时无法阻挡的迅速消融,濒临崩塌。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无声痛哭,斜上方递来一块干净的手帕,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是她最喜欢的栀子花香。
阮苏红着眼睛看向他,他的目光没有对焦,眼中却分明倒映着她的影子。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不相信,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对方看着她能无动于衷。
可那人平静地望着她的方向,双眸散漫得有些古怪。他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小姐,我办不到。”
阮苏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缓缓起身,盯着他的眼睛问:“莫非……你失明了?”
他点头。
她猛地抓住他的肩膀,“谁害你失明的?林清吗?你快告诉我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对方推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阮苏气得胸口发闷,深呼吸也无法缓解,没好气道:“那好!既然你非要骗我到底,你就跟我说说,你是谁?”
他流利地说:“在下姓顾,全名顾千秋,乃晋城广阳门人氏。”
阮苏嘲笑他,“你连撒谎都不会撒谎,要编也编个有难度些的,让人无法去验证的。就这样把地名说出来,不怕我去验证吗?”
顾千秋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改口的意思,更没有惊慌失措。
阮苏的心脏倒是停跳一拍,被他这冷静的模样吓得不轻,咽了口唾沫说:“光这些不算,你父母分别叫什么?你多大年纪,做什么行业,是否娶妻生子,全都答得出来我才信你!”
顾千秋道:“我祖上三代皆为晋城人氏,父亲顾朝阳,乃教书先生,十八年前因患痨病早逝。母亲王秋花,在父亲病死改嫁他人,再无往来。我本跟随祖父祖母同住,前些年二老相继仙去,家中独留我一人。我自幼家贫,又有眼盲之疾,至今并未婚配,靠替人卜算磨骨为生,勉强赚口饭吃。”
阮苏不住摇头,“我不信……你要是真那么穷,如何穿得起这身好衣衫?”
话音刚落,一辆汽车停在二人身边,车窗降下,露出张不耐烦的青年脸庞。
“顾瞎子,老爷说了寿宴结束后让我送你回去的,你别穿上新衣服就跑啊,他多亏你算得准才逃过马上风那一劫,会舍不得这身好衣衫?你看你个死瞎子,还出来勾搭女人了,这女人……”
他的目光移到阮苏身上,揉揉眼睛咦了声:“这、这不是阮小姐吗?您也来找他算命?”
阮苏沉声问:“你刚才叫他什么?”
“顾瞎子啊,打出生就瞎,都瞎二三十年了。我跟你说,他算命也就三四分准,你要是真想算……”
青年后面说了些什么,阮苏已经听不进去。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与段瑞金有着十分相似的脸,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