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还得活下去……
睁开眼,淋漓的水意在光照进眼底的一瞬不见了。
她垂下眼帘坐起身来,狭窄的暖阁里只她自己。
稍间的说话声犹在,周鶯紧缩的瞳孔方恢复如常。
她有些小毛病,这些年只她自己知道,连落云也不清楚,没和任何人提起过。
怕人觉着矫情。
外头似乎多了几个人,言语间偶有阵阵欢笑声,周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怕自己失礼,忙起身到镜前拢了拢头发。
适时落云捧了水盆进来,笑道:“昌平侯夫人来瞧大奶奶,正和二太太他们说话儿,太太叫小姐梳洗了再去见礼。”
周莺点点头,索性将松松的发髻散开了,落云替她重挽了头发,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着意将胭脂加重些,镜中姝色无双,落云瞧久了也仍觉艳羡。
周莺缓步走出去,那昌平侯夫人面对她这头坐着,立时发觉她来了,堆了满脸的笑朝她招手:“哟,这就是莺娘吧?快来,过来坐。”
周莺抿唇一笑,乖巧地应了,陈大奶奶叫人看座,周莺在几个长辈下首的春凳上坐了。那昌平侯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细细的打量,“真真是容色过人,人品也端正,是个好闺女。”
又赞陈氏:“二太太有福,膝下这么朵解语花伴着,日子岂不明媚?”
打眼色给自个儿带来的婆子,那婆子就捧了一只帕子过来,昌平侯夫人当着面儿将帕子打开,里头躺着一对镶东珠的珊瑚簪子,顺势递到周莺跟前:“伯母没甚好送你的,这对是上回大长公主得的,虽不值什么,胜在精巧,适合你们年轻女孩子。”
周莺心里隐约有了预感,更不敢收,忙站起身推让,目视陈氏等她示下。
陈氏笑道:“你苏伯母不是外人,她给你的,你就收着。”
周鶯心底的猜测果然中了,陈氏的笑容表情无不在暗示什么。陈氏过来瞧陈大奶奶,许就是早说好的,要带她到这头来给昌平侯夫人相看的。
周莺心里头五味杂陈。
昌平候夫人的婆婆是今上的姐姐,潼阳大长公主。夫人和侯爷膝下只一子,就是昌平候世子苏远之。
昌平侯兄弟五个,因大长公主尚在,没有分家,宅院里上百口人。
她平时帮着老夫人管事算账,因顾家人口少,事情简单,倒是得心应手。若嫁到苏家,头上是大长公主这个太婆婆,江南名门闺秀的亲婆婆,妯娌小姑一大堆,下头的侄儿侄女也不少,她会害怕,自己应付不来。
做了世子的夫人,便是一门宗妇,身上担子责任能压死人,可不比她在顾家这般轻松。
周莺接了那对东珠簪子,规矩地行礼谢过,昌平侯夫人就问起她旁的事来,几岁习字,瞧什么书,平素做什么打发时间,有什么爱好。
周莺清楚地知道,这些看起来随意的寒暄,其实都是昌平候夫人对她的考量。
几个妇人说说笑笑,昌平侯夫人对她赞不绝口,陈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就也笑着问起了苏远之的一些事,周莺不好在旁听,陈氏就打发她去上院和表姐妹们瞧新娘子。
周莺从房里出来,总算松了口气。勉强在长辈们跟前说了会儿话,眼前还有些发晕,指尖冰凉,叫落云扶她在树下背阴处歇歇。
时已正午,上房远远传来热闹的说笑声。阳光洒在她银红撒花裙摆上,熠熠耀着人眼。
不远处的罗百益顿住步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挪不开。
陈元见他不走了,下意识回头瞥了两眼。
他们人在桥上,有个女子背对着他们立在下头的柳树旁,以手扶额停在那,似乎有些不舒服。相隔有些远,陈元也认出了是周莺。
长姐嫁了安平侯府,府里抱养了一个闺女,生得貌美如花,很难不记得。虽这几年走动得少了,可远远瞥见那婀娜身段,如云的鬓发,他还是一眼就瞧出来是她。
再看罗将军含笑呆怔的模样,陈元是个心思活的,哪里还瞧不出这是何意。
陈元从前想巴结这罗将军还巴结不上,罗百益出身好,性子又骄纵,平素只和一些宗室子弟玩,甚少理会他们这些人。陈家身份有些尴尬,虽他长姐嫁了安平侯府,但因不是同一个娘生的,总有些亲近不起来,长姐对家里人都不热络,顾侯爷那个性子又岂会格外关照?因此外头瞧着花团锦簇,其实暗地里难处不少。
这回罗百益上门,他们都觉着十分惊喜。“惊”的成分更多,毕竟自家从来攀不上这些皇亲国戚。今儿真是奇了,不单大长公主的儿媳昌平候夫人来了,连这位罗小将军也来了,说是随友人过来观礼的,随的礼还挺重。这不,他哥在前头忙不过来,专程叫他过来陪着,叫他务必哄得这位爷高兴了。
罗百益那位友人,名叫陆铎,其实算不上什么朋友。因着陆铎是陈威过去在书院的同窗,罗百益打听到周莺今儿要来,硬是通过些弯弯绕绕的关系缠上陆铎带他来陈家,还随手随了件重礼。果然陈家视他为上宾,他说嫌前头气闷就被请进来逛园子了。
果然就在这儿遇着了周莺。
其实就是不遇见,他也要寻个由头见一见。他派了人在安平侯府蹲墙角,几番都被顾长钧的人发现给剿了,他就仗着职位之便,要了寻街的活计,专程在春宜巷附近打转。为着一个女人如此费心,于他这还是头一遭。许是过去身边的女人总是太容易得到,反而不觉着珍贵。这回遇着周莺,方知求之不得是何滋味。虽煎熬,倒也新鲜,且乐在其中。
他十分眷恋的模样不加掩饰,陈元能瞧出来,陆铎自也瞧出来了,掩着嘴低声问陈元:“那是谁家的闺女?”
陈元笑道:“是我侄女儿。”
怕陆铎不信似的,朝前小跑几步,在桥下招手:“莺娘!莺娘!”
周莺听得有人喊自己,一回身见是陈元,旁边还跟着罗百益和一个眼生的公子。陈元是陈氏的弟弟,年纪虽轻,到底是长辈,周莺不好不理会,屈膝行礼唤道:“三舅父。”
陈元笑道:“莺娘这是打哪儿来?”
一边说话,一边走得近了,周莺认出罗百益,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罗百益负手在后,端着贵客的架势走得缓慢而沉稳,心里头像敲鼓点似的砰砰直跳。
陆铎侧头一直观察着罗百益和周莺,明显猜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那姑娘可是一眼都没多瞧罗将军。罗将军那双负在后头的手,捏紧又松开,又捏紧,是掩不住的紧张雀跃。
陆铎目光闪了闪,掩唇遮住了笑意。
周莺寒暄几句,借口陈氏还在等她,便告罪去了。陈元回过头来,见罗百益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周莺,他心里越发肯定,笑道:“对不住,叫罗将军久候了。我这个侄女儿,性子最是温和,家里头都很喜欢她,幼时就常来玩儿,与我们很是亲近。”
罗百益点点头:“陈三爷有福。”
陈元苦笑,他是周莺的便宜舅父,就算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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