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开两步,背对着她道:“本侯不喜饮汤。”
周莺嘴角的笑凝固在那儿,许久许久才垂头应一声“是”。
这些日子所献的殷勤,终是无用功。
顾长钧去得远了,顾莺垂头瞧着落在地上已经熄灭的那盏灯。
一愿祖母长命百岁,康健无忧。
二愿三叔官途顺遂,平安如意。
三愿她自己,觅得良人,婚姻圆满……
这第三愿,终是不成么?
周莺垂眼苦涩地笑了下:“罢了,落云,我们回去吧。”
落云不敢劝,侯爷那个性子,谁不知道?姑娘也早该习惯的,瞧着姑娘辛苦讨好着侯爷,她心里头一直替姑娘委屈。这下好了,以后不用起早贪黑的做绣活熬汤羹,姑娘有空何不自个儿歇歇,侯爷不承情,也就罢了。
柏影堂内室,帘幕低垂。屋里的灯都熄了,黑暗中只闻窗外风吹树动的沙沙声响。
黑暗中,顾长钧双眉紧蹙。
额头一派冰凉,是晶莹的汗珠。
火。漫天的大火。
烧红了一排屋宇,浓重的烟雾遮住视线。
他焦急地朝火势凶猛的院子里奔去。
弹开头顶掉落的断木,劈断横亘在身前的障碍,他气喘吁吁地推开一扇残破的窄门。
火光照亮漆黑的密地,门里,一个幼小的女孩扬起被烟雾熏黑的脸蛋,那双眼睛,倒映着火舌,那么明亮。
他俯身伸出手去,身后传来刀剑的破空声。他来不及去抱起女孩儿,回手挥剑而去,将身后的偷袭者斩成两截。
滚烫的血,泼墨似的溅在他脸上。
顾长钧回过头,重新弯下腰,伸手。
她抓住他的手掌,忽然张口,牙关一合,在他掌缘狠狠地咬下去。
温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掌心。
顾长钧抽回手,弯腰将她瘦小的身子挟了起来。
回身冲出火海,他偶然垂头,怀中女孩儿正用惊恐的眼睛望着他。
她身上的衣裳忽然变了,她幼小的面容陡然妖艳起来。他分明看到,那青色缠枝纹的袖口,露出一截白得泛光的藕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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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陈氏娘家侄儿娶亲,带了周莺前去观礼。
叫人想不到的是,罗百益也去了。就是这回婚宴上,罗百益的心思给人瞧出了端倪。
罗百益与陈家从无来往,自是打听到周莺过来他才想来。
随他来的是他好友徐青,徐家某位远房亲戚和陈家有些瓜葛,就借着这层弯弯绕绕的关系大摇大摆地带礼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梦见了……
那啥,没按时更新的菲菲能厚颜求一波营养液吗?
第16章
热闹的上房挤满了亲近的女眷,坐在陈老夫人屋里亲热地说着话儿。
其实陈老夫人不过四十来岁,是陈氏的继母,陈氏亲娘去得早,陈氏六七岁,继母就嫁了进来。她先头兄妹三个,继母进门后又给她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今儿成亲这位,正是继母所出的大弟弟陈威。
陈氏和继母关系说不上差,但始终有些隔阂,陈氏嫁的门第高,瞧在安平侯府面儿上,颇有些众星拱月的架势。陈氏并非愚昧之人,知道继母心里头未必痛快,便借口要去瞧瞧有孕不便出来观礼的嫂子。
——时下有个说法,如果孕妇来婚宴上观礼,是会冲撞了新婚夫妇的,因此陈大奶奶今儿没有出来迎客,避在自己房里。
周鶯在稍间,和几个同龄的姑娘一块儿玩,陈氏叫人喊了周鶯,两人被簇拥着送出来,陈夫人叫自己身边一个体面的嬷嬷引路,带两人去陈大奶奶院子去。
陈氏低声嘱咐周莺:“清早坐车就见你脸色不大好,你大舅母不是外人,待会儿我们在屋里说话,你就去暖阁里躺会儿。”
陈氏说的大舅母,就是她娘家大嫂陈大奶奶,周莺跟着顾麟一块儿喊舅母。周莺今儿确实不大舒坦,一则是来了小日子,二则是夜里没睡好,乘了半日车,眩晕得有些厉害。此刻走在春阳下,周身笼着明媚的光,身上却阵阵发冷,小肚子也一抽一抽的疼。
她本就肌肤白嫩,一难受就更没了血色,惨白了一张小脸,染了些胭脂才没被瞧出来,却没瞒过对她极熟悉的陈氏。
周莺腼腆地应了,来到陈大奶奶屋里,寒暄了几句,陈大奶奶就叫人收拾了后头的暖阁,催周莺去歇着。
暖阁里头放着张雕花螺钿床,淡金色帐子,竹帘半卷遮住大片的光线,屋角铜炉里燃着好闻的香,周莺本只想坐一会儿的,隔帘隐约听见稍间里陈氏和陈大奶奶的低语,眼皮就越发沉重起来,不知不觉地竟睡着了。
好似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些久远的记忆都跟着翻腾出来了,那年云州大雨,她被带上入京的马车,旧年的事都忘却了,毕竟当时还年幼。江南特有的水墨色的景致却刻在了心上,记忆中犹有一幅鲜明的画面。——那妇人穿一身艳红,墨发披散,伸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蹙着眉头将她推开。
她记得她在哭,在呼喊,娘亲,娘亲!
那妇人没有回头。
氤氲的雨雾隔住了视线,身后有人把她抱了起来。
她转过头,看到男人慈悲的眼。
后来她有了避风遮雨之所,却还会害怕,无数次的梦境中,她被那只冰凉的手一次又一次的推开,温柔的外表下藏有一颗结着疮疤的心。好不了了,一次次的,在这梦境里轮回着被厌弃的悲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