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2)

月亮隐在乌云之后, 天边孤悬着几颗黯淡的星子。

黑黢黢的。

裴月明伸手, 撩开眼前的茅草, 夜色中, 远处一排排陈旧的仓库。

这是泗水码头迁移到上游后留下来的, 已废弃多年了,外表极残破连栅栏门都坏掉一边, 人迹罕至。现在却出乎意料的人多,一水儿的黑色夜行衣,正推着小车飞快往后面去。

一个麻袋摞一个麻袋,不轻, 但这种独轮车却非常灵活, 不停有人修补道路, 小车滋溜一声就过去了。

“主子,算算时间,他们这粮已经转运得差不多了。”

裴月明点点头,转头往小车去的方向望去。

大约数里之外, 有一个小山丘,小山丘之后,是通济渠的一条小支流, 当地人叫王乡河。

这王乡河口子看着甚小,不是土著肯定就忽略过去了, 但内有乾坤,通过口子窄窄一段以后,里面越来越宽, 且很深,能走小号的运粮船。

最重要的是,这个王乡河能直通淮水。

一旦进了淮水,那就四通八达了。

裴月明起身,悄悄绕到小山包另一边,她撩开茅草往下望,只见夜色一辆辆小车有序奔至,停在河边,立即有人上前扛起粮袋,送了上船。

她们过去的时候,刚好一船满了,立即出发,后面又一条船立即补上位置。

裴月明发现,在这个黑黢黢的运粮船侧边,有几叶小舟,其中一叶最靠前,两个人站在船头。

一身黑衣,却是宽袖襕袍,头上戴着斗笠,看打扮看站位,明显是领头的,正在交谈。

“瞿先生,再装几船,就完事了。”

“五公子说的不错。”

这个五公子,一脸的意气风发,兄弟几个,只有他被委了这个重要的外差,顺利完成后,在父王眼里肯定又要更重了几分。

世子之位,已被他视为囊中之物。

若是顺利,他以后甚至不仅仅是一个世子。

不过虽然这样,他却对这个“瞿先生”十分客气尊敬,哪怕对方比他还年轻。

瞿炎七年前被举荐于靖王帐下,足智多谋,能文能武,逐渐成为靖王最倚重的股肱心腹,第一谋臣,地位比儿子都重。

他微笑应了五公子,环视一圈,“五公子,我们先行一步罢。”

头抬起,跳板上微弱的灯光映入斗笠下,一双熠熠的桃花目。

斯文又清隽,负手立在船头,他侧头望一眼守在岸上的心腹,双方不动声色交换一个眼神。

五公子道“先生说的是。”

粮都装的差不多了,是该走了,五公子吩咐务必处理后收尾事宜,竹篙微微一推,小舟已飞快荡了出去。

“不能让他们走了”

人赃并获,这既有人,又有赃,裴月明怎可能任对方离去

她立马站起身,“追上去”

她已吩咐立即折返给萧迟传信了,冯慎马上一挥手,早已埋伏到位的人手瞬间奔出。

而他和裴月明,则马上冲至河边,指挥人急追而上。

登时混乱,“叮叮当当”兵刃交击的声音,而对方显然早预演过这场景,反应非常快速,立马把小车一丢,没来得及开走的粮船都不要了。

所有人毫不恋战,一边格挡一边迅速往河边冲去,从芦苇荡了嗖嗖冲出小舟,这些人跳上小舟,竹篙一撑,飞速往前荡去。

“夺舟”

“岸上配合水中,追”

两三下功夫,除了当场被杀死的,其余上舟的上舟,跳水的跳水,岸上一下子就静了。

裴月明立即下令急追。

迅速搜过倒地敌人的尸身,搜到岸边一具发号施令小头目的时候,在其腰带暗格之中,察觉异常,反复摸了一遍,带扣一卸,背面镶着一面三指宽的黄铜令牌。

裴月明借着微微的天光一照,“这是”

“靖王”

她来前做过不少功课,其中包括靖王府府徽。这枚卡在腰带扣之后另外虽没明写靖王之类的字眼,便边上一圈铸纹,非常眼熟。

众人大惊,这泗州借覆船窃取漕粮一案,背后竟是靖王操控吗

这就很让人凛然了,靖王的手竟能伸这么长吗二十一次覆船,漕粮占大部分,另外还有官盐,偶尔还有铁锭。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追赶紧追”

既然如此,更不能让前面的人跑了。

裴月明立即下令急追,她跳上空的运粮船,立即追着前方小舟而去。

前面夺来的小舟,已经和岸上配合着追出一大段了。

前头急遁,后面急追。

冯慎领人追至一处宽阔的河面,飞快冲上去,泅水的登舟的,展开又一轮厮杀。

他想要活口,但明显对方不会如他的愿,落入下风明显不敌的,立即反手往脖颈一抹。

“叮叮当当”兵刃交击声很快停下来了,裴月明追上来的时候,岸边船上一地的尸首,冯慎神情凝肃,正飞快左右扫视。

“怎么样”

“没能留下活口。”

冯慎拱手要请罪,被裴月明制止,他浓眉紧蹙“跑掉了一部分人。”

“包括那两个领头的。”

留下这部分,明显是为那一部分做掩护,眼见他们穷追不舍,倏地掉头拦住,另一部分趁机往前一冲。

天太黑,太过混乱,这是个芦苇丛生的三岔河口,也不知对方冲进那一边了

冯慎迅速看过以后,决定分兵追赶。

“嗯,好”

黑漆漆的夜。

风吹芦苇荡,刷刷摇摆,裴月明忽想起之前在芦苇荡里头突然冲出的小舟。

“等等”

左右环视,高高的芦苇荡黑影幢幢,她一指“先搜一遍”

先搜一遍,看有没有小河小沟。

这王乡河连接通济渠的口子本身就很窄,芦苇丛中完全藏得住,甚至连他们特地从京城带来的老河工都忽略过去了。

谁知道里头这么顺畅这么四通八达呢

裴月明就突然想起西屏山那会,她金蝉脱壳摆脱萧逸追踪的事。

她能做,旁人为什么不能

他们人不少,搜个芦苇荡很快的。

谁知这么一搜,还真有。

芦苇荡里头藏了好几条的小河沟,排除掉过窄过浅或水生植物过分茂盛的,还有一条,是完全能行舟的。

裴月明和冯慎对视一眼,二人直觉,就是这里。

当下,兵分三路。

小河沟分了一样多的人。

冯慎回头,对其余两路的人道“注意响箭,一见讯号,立马过去”

“去吧”

急追而入。

安静的小河沟里头,长长的芦苇水草丛生,从两边倾伏下来,把小河沟埋得严严实实的。

一排十数条小舟,排成一字藏在芦苇水草之下。

小舟不动。

以免惊觉主河道里的敌人。

前面芦苇一动,生了一双桃花眼的瞿炎眉心一跳,他霍地站起,“立即往前”

这等十万火急的关口,居然还能想到搜芦苇荡

这出乎了他预料,眉峰一动,立即吩咐,以最快速度向前。

小舟箭矢一样飚了出去,后面“嗖”一声爆出一支响箭,寂静的原野里,极其嘹亮。

五公子面露紧张之色。

瞿炎神情肃然,未露惊慌。

他非常沉着地指挥着,在四通八达的小河沟里穿行,很快冲入主河道,直奔淮水码头。

一逼近,立马弃舟登岸,汇入人群。

他比追兵快了一步。

冯慎等人跳上岸,追了一段,对方已失去踪影。

恨得他们狠狠一锤。

“该死了”

裴月明环视一圈,熙熙攘攘的人群,还不断拔锚离港和进港的船只,她从怀里抽出一张手令。

“拿笔来”

雪白的布帛,左下角盖了一方鲜红的钦差大印,这是裴月明吃了上次鄣州的亏后,临行前特地准备。

一个侍卫弯腰,空白手令铺在他的背上,裴月明蘸了蘸墨汁,飞速写下一道封锁码头的钦差手令。

这字迹,还是萧迟的。

冯慎认出来了,他惊讶,但没说什么,立即侧身遮挡住。

裴月明把手令递给冯慎“要快”

冯慎立即领着两个人冲往码头驻岗,找了值守的衙役,立马叫停船只出港。

这时候天才蒙蒙亮,大家都很错愕,左看右看嗡嗡议论,忽听见马蹄声大作,回头一看,两面王旗迎风招展。

是萧迟赶到了。

还有萧逸和霍参。

很好。

裴月明刚才还烦恼人手不够呢,来得正好

她立即下令,围捕码头,同时在这淮水码头所在的施州及四野宣布,凡举报突然出现的陌生人的,身高约七尺八九寸和七尺一二寸的,黑衣皂靴的,凡线索有用者赏金五十,致使成功抓获者赏千金

尤其现在,刚在码头出现的,一行三四十人的,扎袖黑衣的,其中两人头戴斗笠的。

赏金现在最好拿。

裴月明耳语说罢,侍卫立即迎着王旗飞奔而去,钦差卫队随即分开两路,往码头包抄而来。

萧迟飞马赶至,在裴月明身边勒停跳下,“阿芜,怎么样”

“我没事。”

“现在他们没法走水路,只能走一大段陆路了,另外,叫人询问运粮船踪迹,得马上追”

远处的步级下,一个紫衣纤细的男装女子正和萧迟在说着话,她说罢,萧迟立即回头吩咐下去。

客栈底下一层,已经骚动起来,有踏踏登楼梯的声音,是伙计冲上来察看。

瞿炎,即窦安,他深深看了那紫衣女子一眼,转头吩咐“马上走”

杀了伙计,让房内一扔掩上门,摘下斗笠披上其他衣物,从另一边跳窗而出。

这个消息很快报上来了,这伙人的大致去向,也不断报上来。

往南。

萧迟立即下令,急追。

他看向萧逸“二哥是留在这处主持大局,还是”

萧逸道“愚兄与三弟一同前往。”

他神色也严肃起来。

没什么意外的,泗州覆船显然有幕后主谋,那群沆瀣一气的官员回头收拾就是,现在当然是幕后主谋更重要。

让萧逸捡便宜了,萧迟撇撇嘴,挥挥手,立即出发。

一行人也没有大张旗鼓追,这伙人背后很可能是靖王,什么时候和靖王撕破脸,涉及很多方面,得仔细斟酌的。

现在不能打着钦差名号大张旗鼓,只能私下追。

一行人收了旗帜,把官服甲胄一脱,留下少许人在指挥文州衙门继续全程追捕,作出钦差两王都在的姿态。

萧迟萧逸和霍参则领着大部分人,水陆两路齐头并进,务必要将这伙人尽数擒住,漕粮也得追回。

一路你追我逐,紧咬不舍。

窦安面色阴沉,裴月明的出现,超出了他的计划,最后,他将视线投向身边的五公子。

一路急赶,目前已经离开淮南,进入江南了。

文州。

最晚,他需在文州脱身。

山多水多,湖泊河流密布,最后在溯望日的夜里,窦安使出声东击西之计,牺牲了五公子,成功脱身。

“叮叮当当”的兵刃交击,最后回头,五公子一声惨叫,他无声无息离开。

抵达江南东道文州。

这五公子一行骨头倒是硬的,只是还是惜命,杀了几个,最后就成功撬开口了。

然后,得悉了瞿炎。

“既然是他”

登时扼腕,瞿炎他们都知道,靖王驾下第一谋臣,非常倚重,可谓左臂右膀。

跑了他,真的非常可惜了。

然后,萧迟等人知悉,这个文州通县,是靖王的一个重要据点,县衙门早已被渗透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跑了好些天,终于能好好洗个澡,泡完出来,裴月明长长吐了一口气。

真的很难,轻不得重不得,折子已经写了送出,但皇帝意思一时半会肯定没法下来的。

明知是靖王,却不能轻易撕破脸。

但发现了一个重要的转折据点,什么不干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也不好等,万一有什么重要的物事,等皇帝回复下来,人家早就转移完了。

轻不得重不得,该怎么拿捏这个度

萧迟沉吟片刻“让窦广来吧。”

窦广目前是江南东道的监察使,通县县令的顶头上司,他出现来处理,是最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