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忽就有些难过,便说,“若……若我想认领呢?”该去哪里领?
华阳真人低头看她,轻笑道,“……痴儿。”
云秀:……又说她痴,到底哪里痴了啊!
华阳真人却又笑道,“行善事,结善缘吧。红尘道修到深刻时,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概神仙说话,都是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风格吧。
云秀本来就没怎么期待,自然就不会过于不满。
只是早些时候她可以找十四郎吐槽和商议,如今却连抱怨都找不着人抱怨了,不免孤寂。
回到空间里,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开始奏琴。
二更宵禁,她们回来时虽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想来也已不远。
云秀并不觉着十四郎此刻还会再出来吹箫。
只是见了今日的景象,她略有些睡不着,故而奏琴抒情罢了。
可越是奏琴,便越是想到那些因为无人“领取”,而终将汇入天河、凝为弱水的“遗愿”。
华阳真人带她去看过天河,如此滂沱壮阔,原来竟都是不能实现的悲愿所凝结而成的吗?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修成了神仙,十四郎独自留在人间,当他寿尽将归之时,会不会也留下“遗愿”。他们还能见面吗?会不会再碰面时彼此都已老大,甚至将到阴阳两隔的时候了?应当不会吧,她已知晓十四郎的身份,只消和父亲约定的三年期满,便能去长安找他……
然而他们往日只在六重花印开后见,似乎不能算是现实中的相识,在现实中见面,会不会觉着别扭……可是,真的好想见他啊……
她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着,无意间扭头,忽瞧见水中有六重花印旋转绽开。
云秀愣了一愣。
是……是要跳水的意思吗?
虽说她眼下的心情确实是无论如何也想见十四郎,但这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啊!
云秀纠结了一会儿,只好胡乱回头抓起案上的平安符那是她为十四郎专门缝制的心想算了,落水就落水吧,大夏天的谁还不落几次水?若十四郎敢笑话她,就把他也一起拉下来。
然而待她提了裙子准备跳下去时,却见那六重花印一闪而灭,转瞬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光芒散去之后,水上只飘着一枚小小的莲花灯,上头烛泪结花,烛火只剩飘摇一点。
云秀从水里捞起莲花灯。
红绢竹条所制的花灯,十分精致秀美,是人间的东西无疑。灯里还夹着彩笺,想是闺阁女孩儿放了许愿所用的吧。
云秀将彩笺取出来那彩笺空白,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
云秀:……
她把玩着莲灯,心想会不会是十四郎放的灯……一面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一面又想,不管是谁放的,好歹也许个愿望啊!
大明宫。
天色已不早,十二公主却还兴致不减,接连题了十来枚彩笺,夹入河灯,命人分头放入御沟。
上回郑国夫人无意中提到龙首渠通向宫外,第二日十二公主便偷偷往渠中放了纸船。今日又来放河灯,想是十分喜爱这种玩法。
十四郎不明白这个姐姐的心思,却也知道红叶题诗的故事玄宗朝留下的白头宫女如今是寻不到了,可听他阿娘说,他阿爹即位早年宫中还有不少。当年杨妃得宠时,宫娥寂寞,便常题诗在红叶上,抛入流水,“寄与有缘人”,年老后便成谈资。不过这都是寂寞宫女的消遣,他十二姐结交广泛,常能出宫游玩,不知为何也迷上此类。
至于为何要拉上他,十四郎却很清楚淑妃娘娘教导子女十分严厉,对他却有种疏离冷漠的宽容。只消把原委推到他身上,淑妃娘娘大都不会过多追问。
不多时,淑妃娘娘果然遣人来讯问。
十二公主虽被扰了兴致,却也无可奈何,嘀咕了一句,“不过就是放几只河灯而已……” 便老老实实收心,和十四郎一起回去领训。
可惜纵使有十四郎做幌子,十二公主这场训斥依旧没免去。
十四郎获准离开,淑妃娘娘单独训导十二公主,“已十三岁了,怎么还不知礼?当年你六姐姐……”
十四郎从殿里出来,一时只觉无处可去。
见手上还捏着他十二姐硬塞给他的彩笺,便复往水滨去。
没用完的河灯散落在水榭边的游廊上,亭中笔墨犹湿淑妃传唤,宫娥们去得急,尚还没来得及收拾。
十四郎便在水榭边跪坐。点起一盏河灯,轻轻的推入水中。
中元节,地官开鬼门赦罪,地府鬼魂可以回到人间。民间祭祖,宫里也安排了祭祀。
享祭的人里,当然没有他身份寒微的母亲。
但十四郎并不如何伤心他的母亲没犯什么罪,想来不会受地府羁押。他又召来了凤凰,她在人间应该也不再有什么留恋。想必早已转世投胎去了吧。他也并不想母亲的鬼魂再被接入深宫。
只希望她早日往生,投生个好人家。
他看着那河灯顺水漂流,渐渐远去。便双手合什,闭目祝祷。
而后他又点了一盏河灯,放下去。
云秀说她阿婆去世了。他虽未曾谋面,但也希望老人家走得安稳,来生依旧多福多寿。
以云秀对生死的淡泊,想必今日不会记得该为亡者点灯,那他便代她点一盏自丧母之后,块然无徒,待同云秀相逢,言迹相投,情谊相合,始不孤单。愿以修渡之缘,成死生之契、山海之盟。虽身为二体,实心归一处。所以他代她点灯,想来也是无碍的。
而后他拿起最后一盏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