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徐骥两只脚在水里搓了搓,“外祖父叫我歇几年,好好念了书,经些事儿,再入考场。”他歪着头看祖父,“外祖父还说,让我现在家里头,同公主好好相处几年,等要考了再除籍,挪去吴家。”
徐思诚一怔,旋即苦笑一声。亲家公果然没像他嘴上说的那么轻松,心里还是极在意的吧。
人都说继子同后娘的关系最为微妙,一个不好,就闹出一桩家务事。公主是金枝玉叶,能轻易退让?徐骥又是年纪小,不通世故,想来也只能被当枪使。到时候闹到天家跟前,徐光启更是得两头受怨。
待年限一过,徐骥该入科场了,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一大摊子家务事,有了缝隙的感情怎能再缝补起来?
徐思诚不得不感慨,吴小溪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就连他都反驳不得什么。
徐骥叫外祖父说服了之后,不过几日,就同徐思诚一同北上入京去见父亲。徐光启听说父亲同儿子一同前来,心里自然高兴,但也焦虑,生怕这一桩暂且还看不出好坏的亲事离间了他们一家人的感情。
徐光启那头久久没等来消息,朱轩媖却依旧开始准备嫁妆了。说是准备,其实大部分还是由王喜姐在操办。两宫太后听说了这场婚事,都没说什么话。陈太后是病入膏肓,又素来不理事。李太后是完全不想管——这可不是朱常洛的婚事。若是皇长子要叫配一个定过亲的丫头,她头一个就跳起来上乾清宫去大闹。
不过是个皇女,并不打紧。既然天子愿意舍了脸面,叫天下人嗤笑,那直管去做便是。
这些事朱轩媖心里都有数,只不过全都抛在脑后,通没有管。她一心一意地闷在宫里做着绣活儿,只偶尔同来串门的朱轩姝说说话。宫里倒是皇子多,皇女少,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她们两个姐妹罢了。
朱轩姝为了排解姐姐的忧闷,倒是日日来坤宁宫,只看着朱轩媖的眼神再与以往不同,小心翼翼的,说话儿也不敢高声,用词也得斟酌再斟酌,才敢说出口。
向来敏感的朱轩媖自然察觉到对她态度的转变,不由笑了,“这般紧张做什么,又不是我出嫁了,就再回不得宫,同你做姐妹了。”
朱轩姝只笑笑,没答话,低头继续绣着手里头那个不成样子的帕子。她预备着等皇姐出嫁那天送的。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上一瞬还叫人觉得犹如白驹过隙,下一刻又好似只过了半日,待去看了黄历,才发觉日子早已飘然而逝。
这日,朱轩姝一早起来,就觉得眼皮子直跳。她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如常般起来洗漱,随着母亲去向两宫太后请安。
郑梦境同她回来的时候,却听吴赞女红着眼圈来报,说是阿狸死了。
郑梦境叹道:“既如此,好生安葬了。”她牵着朱轩媖进殿,“可怜了阿雪,没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日后可怎生是好?还能活得几日?”
朱轩姝心里当下就觉得不好,呼吸越来越急促,可她明白,这不是因为伴着自己长大的阿狸故去的缘故。
变故发生于后半日。
朱轩媖两手捧了陈矩送来的圣旨,呆呆地坐在床边。她只挨着一小半儿,险险就要跌下来的模样,周围瞧着的人都没出声提醒,只心里头吊着。
陈矩送来了圣旨就走了,没多待半刻,连茶都没抿上一口。朱轩媖知道他不是急着去向父皇交差,而是怕留下来,受了在正殿哭泣的母后迁怒。
一阵天坼地裂的哭声由远及近。
朱轩姝哭得直噎气,从门外跑进来,摔了好几次。她哭着扑倒在皇姐的脚边,双手死死抱着她的腿。泪水从下巴上滴落,浸湿了朱轩媖膝头的裙澜。
“不嫁!皇姐,我们不嫁成不成?”朱轩姝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她是从翊坤宫跑过来的,这面圣旨刚下,那头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中宫唯一的皇女,嫁于上海籍的徐氏子。
朱轩媖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好像一直悬于头上的利剑,现在终于落了下来,一刀砍了干净。她将圣旨随手丢在床上,把妹妹从地上扶起来,用手背替她擦着泪,脸上还挂着笑,“哭得什么,父皇替我觅得良婿,难道你这做妹妹的,不替我高兴?”
哪里能高兴的起来?!朱轩姝这几日拜菩萨都拜地勤快,每次都念着菩萨开眼,莫要将这亲事成了。谁人不知朱轩媖不是嫁,而是送。她不是新嫁娘,而是穿着红衣红袍红绣鞋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