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伏罡自伏村半胁半拐走晚晴的那天开始,天下间就没有一片屋檐可供他们叔侄二人共站,也没有那一片桌案,可供他们叔侄二人共坐了。
畅风院中,晚晴昏昏欲睡的听魏芸授课,忽而想起该到了樱桃上市的季节,馋虫勾出口水丝丝往外流着,魏芸忍不住皱眉唤道:“夫人!”
晚晴虽听得魏芸唤着,仍无法从浓浓的困意中挣脱出来,直到铃儿进来在耳旁轻唤,她才惊醒过来,不可置信望着铃儿道:“应天府的捕快?”
铃儿道:“是,正在外院等着夫人。”
晚晴道:“谁报进来的?”
铃儿道:“是管家,他言那捕快言明只找夫人。”
晚晴在应天府受过刑,如今听到应天府三个字还要后心发凉,她起身随铃儿到了外院内堂,果然见一个身着燕服的捕快负手背身在门外站着。管家关七见晚晴进了院子,先上前问道:“夫人安!”
那捕快回过头来,肤色古铜面相英俊,竟然是丁季。晚晴笑道:“丁先生竟穿上了公服?”
每每晚晴要出门,丁季便得带着一群人在后面当跟班跑腿,但晚晴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自然是伏罡的面子,丁季也不可能透给晚晴,他嘿嘿笑道:“不过一身皮,倒叫夫人笑话。”
晚晴迎他到内间,丁季却不敢坐,抱拳道:“昨日高府小姐高含嫣差人到应天府,言曾经寄居于自己陈漕巷私宅的原中书令魏源之女魏芸卷走了自己许多财物,并带了人证证明魏芸如今就在这将军府中,在下接了公差,前来询问夫人,果真那魏芸可在府中?”
“在倒是在,但是……”晚晴皱了眉头道:“若魏芸真卷了财物,那也该逃的远远的,为何还要明目张胆到我府中应征个女先生?”
丁季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当然,牵扯到高含嫣此人,晚晴就不得不防行,毕竟她在皇宫里与高含嫣已经撕破脸,如今的高含嫣,想必也已经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
她唤了铃儿过来吩咐了几句才笑对丁季言道:“我这就叫人唤她出来,等她出来了你问她。”
丁季一手握了单刀在堂中站着,不一会儿素衣荆钗的魏芸提裙进了屋子。她出身贵家,自然不似晚晴怕这些应天府的小喽罗们,只上前问晚晴道:“夫人何事唤我?”
晚晴指了丁季道:“丁大人言高含嫣以偷窃之罪将你告到了应天府,他今在此,你若能自辩,最好替自己辩明事非,那地方可不是女人能去的。”
魏芸先时还有些惊意,许久咬牙切齿流着眼泪道:“我是在她那私宅中寄居过几日,临别时唯从她宅中带出个青白玉的笔筒而已,怎么能说我偷窃?”
晚晴问丁季:“大人觉得了?”
丁季抱了拳道:“既然魏娘子言证自己确实去过高含嫣的私宅,那在下就不得不到尊府搜上一搜,也是走个过场。”
晚晴见丁季言语间有些闪烁,忽而恍然大悟道:“只怕有人连那藏东西的所在都告诉了丁大人。”
丁季苦笑道:“夫人猜的没错,那人证言魏娘子将所偷盗之物皆藏在尊府出云阁后院的花圃中,在下冒昧,因人证是从尊府出去的,也要搜上一搜,好还魏娘子个清白。”
晚晴道:“那人证,想必就是古兰古韵两位婢子了。”
丁季道:“正是。”
古兰和古韵两个到府时,魏芸还没有来,但也许此事是高含嫣临时谋划,先叫善棋将东西藏到了出云阁,好作栽赃自己之用,如今她们已撕破了脸,高含嫣才转而嫁祸给巧因进府的魏芸?
还是魏芸本就是高含嫣的内应?
晚晴胸中忖度着,但她向来活的坦荡又是个不怕妖的,与魏芸两个带丁季并他随行几个公差进了内院出云阁。几个公差扛锄挖得几挖,果然挖出一包袱皮的东西来,内里金珠银琏螺钿珠钗,果然是一包值钱东西。
丁季一样样对着单子检视过,也知晚晴与魏芸肯定是着了高含嫣的套儿,但他例行公事也不能私心偏倚,抱了拳道:“夫人,这些东西与高含嫣所报一致无二,所以在下不得不带魏娘子回趟应天府。”
晚晴点头道:“好。”
魏芸当年坐在应天府大堂侧位上观审时,见晚晴双手被拶刑夹烂双手眼看要骨节尽断,当时心中唯有恨不能立时叫衙役打死她的愤恨,此时自己也要被捉到应天府去,回想起那可怕的刑法来,吓的连前些日子所端的那些高冷一并全抛,抱住晚晴大腿叫道:“夫人,千万不要放奴家到那种地方去,那可不是人能去的地方。”
晚晴有些难心,当初不过一念的怜悯收留了魏芸,谁知今日竟然生出这样的事情来。她抬头问丁季道:“丁大人可有转圜的法子?”
丁季道:“在下能保证不叫魏娘子受刑法,但若事实证明魏娘子偷窃罪名成立,只怕大狱还是要下的。”
魏芸大声嚎了起来,抓住了晚晴道:“夫人救我,千万不要送奴家到那地方去。”
丁季见晚晴面色难堪又魏芸痴缠不休,使个眼色叫两个公差一人一边将魏芸拖起来抓了出去。他仍是抱拳道:“夫人初初到京,季某头一回拜访就是捉人,实在有些抱歉。”
晚晴道:“倒也没什么,大人还是千万记得不要给魏娘子上刑法,毕竟她如今也确实过的有些苦。”
丁季点头道:“好。”
晚晴送着丁季出了大门,回头就见关妈妈在身后站着。
她愁眉苦脸道:“必是前阵子那两个妖妖佻佻的婢子生出来的事儿,夫人当初就不该留她们在府中。”
晚晴点头,叹了声转身回了内院。就算她不要古兰古韵两个,高含嫣也还有别的法子来使坏,就比如在宝慈殿中,她竟然能买通皇后及身边的侍女,还能将一个未去势的男子弄进宫去,其手法简直可以通天。
至于魏芸,原来不过是因着伏青山的关系才有些牵扯,此番愿意她入府教习,也是因为自己确实需要一个夫子,再者,贵人落难,比之原本就穷的人要更落魄几分,是而晚晴才会动了恻隐之心。但自家门前雪尚未扫,又何有闲心管他人瓦上霜。
所以晚晴不会再多管此事,到厨下吩咐过采买些应季的水果糕点,又亲自到前院抱了伏罡所要换洗的衣服,才往畅风院而去。
应天府公房中,丁季寻了自己柜子里脏兮兮粘糊糊的杯子出来,着杂役送了壶热水进来替魏芸倒了一杯,才坐下来细细问魏芸去陈漕巷的详细情由。这等小案子,若双方皆能答成私下协议,并不需要到大堂上开审,是而丁季仍是一味的劝魏芸道:“不如魏娘子与高府中人能商议一番,若能将此事压下私了,于娘子来说,也不致失了清誉还要蹲一回牢狱。”
魏芸无奈点头,在公房中等了许久才见窦五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这窦五是个高含嫣豢养的家奴,面目丑陋心肠毒辣,此生唯忠于高含嫣一人。他先阴着目光盯魏芸看了许久,才恭身对着门外,不一会儿高含嫣端着个盘子缓步迈了进来,亦是阴沉了目光盯着魏芸。
“大嫂,若你还能当得起我叫一声大嫂,就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魏芸是个爆性,见高含嫣亲自来了,拍桌而起便怒吼了起来。
高含嫣往后退一步,窦五回身关上了公房门,上前一把捏住魏芸脖子道:“坐下说话。”
魏芸叫窦五一双铁腕差点捏死,又叫他一把搡进了坐椅中,捂了脖子轻咳着。
高含嫣放了盘子在桌子上,取葡萄酒盏斟了酒在魏芸最爱的那只镶金玛瑙杯中,端起来摇晃着暗红的液体,这才柔声道:“再简单不过的事,就是要你帮我个忙而已。若你能帮我办好,盗窃一事便就此揭过。”
酒香丝丝飘浮过来,魏芸久不闻这沁人的浓香,周身的毛孔都开了要贪那点香味。高含嫣拧开那纯金的旋扭,递给魏芸道:“这是高昌进贡来的葡萄酒,听闻有些年头,比你往番喝的要好很多,你要不要尝尝?”
魏芸如今不再是三年前在中书府时一味由丫环婆子们窜掇上直冲冲傻愣愣的性子了,她将高含嫣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道:“所以,你栽赃我是为了威胁我?好叫我替你当个走狗?”
高含嫣道:“这就对了,你如今很有些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