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往后躲着,伸了未穿鞋的光脚踢着伏罡的双手,忽而抚了肚子道:“坏事了!”
伏罡扔了笔在笔洗中,绕案过来问道:“怎么了?”
晚晴许久才道:“我记得自二月里头来过一回月信,到如今好像都没有来过。”
伏罡皱眉:“如今已经快五月了,这两三个月你都不知道?”
晚晴娇怒道:“你每天晚上也在我身边睡着,不也一样不知道?”
而且夜夜至少要来一上回,几乎没有一晚上空过。两人相视无言,伏罡屈膝半跪在圈椅前环着晚晴看了许久才道:“那可糟了,我至少要当一年和尚。”
晚晴一手指着伏罡掩面哭了起来:“你可真没人性,自家妻子怀了身孕不体谅她辛苦,先就想这种禽兽事情。”
她不过佯怒,见他面上渐渐浮起不可置信而又难抑的欢喜,心内竟有些凄凉之感:看伏罡的样子也是欢喜的,可她已有一个铎儿,就不想再要一个孩子。
伏罡焉能不欢喜?他已过而立之年,位居高位又恰逢明君,侄子虽与自己在私事上不对付,但于公事上却还能彼此相携相助,唯一一点遗憾就是铎儿渐渐长大膝下没有幼子欢娱。但正因为铎儿不是亲生,他怕再有了孩子自己会厚此薄彼,也怕晚晴会厚此薄彼,那样难免对铎儿太不公平。
所以于房事上很注意,正如晚晴所说,不敢给她种粒种子进去。
但既然意外之喜有了就很好,他伸手抚了晚晴平平的腹部问道:“现在说话他可能听见?”
晚晴道:“不能,他如今还是颗种子,要渐渐长大。”
她伸了手指掰数着:“我头一回怀铎儿的时候,总是整日的馋,那时候恰逢冬天什么吃的都没有,这回我可得好好解解馋意。”
既有了,或者是天意。晚晴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
五月正是各色鲜蔬鲜果丰盛的季节,伏罡一人出了屋子,负手站在院中望天笑了许久,才往厨房去寻陈妈与顾妈妈,细细叮嘱了些孕妇饮食上的宜忌并该采买的食材,又将厨下仔细检视了一遍,见各处干净清亮才又出来,往外院而去。
吴长安早在外院书房候着,见伏罡进来忙拱手行礼叫道:“知事大人!”
伏罡点头,在圈椅上正襟坐了,也请外院男仆给吴长安安顿了座位上了茶,才问道:“兵部的公文可带来了?”
吴长安将公文递给男仆,男仆再递予伏罡,伏罡便翻了起来。他今日太过欢喜,眉目间一片和颜悦色,翻着翻着却皱起了眉头:“所以这二十万的禁军,果真都在京郊备着?”
“是。”吴长安欠身回道:“二十万禁军的饷银急不能等,因如今兵部的事情全移到了知事大人这里,下官怕军中久则生哗变,才冒昧打扰。”
伏罡仍是眉头紧锁,盯着吴长安看了许久扔了那封公文在桌上,另捡了一封道:“三年前我曾巡过一回禁军,当时号称有二十万人,其实真正能拎出来的只有五千人,其中还有两千人是城中的地痞流氓无赖乞丐们临时拼凑的。伏青山理得两三年兵部,仍就理成如今这个样子?”
吴长安乌纱帽下汗珠不停往外渗着,心知这伏罡是武将出身,不比伏青山好糊弄,但他在下面多少年,上级官员来了又走已经应付成了习惯,是而筹了措辞言道:“当然,实际数字远不及二十万之众,但咱们开朝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一个禁军一月只有一两银子的军饷。如今物价远不是百年前的物价,但银饷却从示涨过。我们下面上了多少道疏都是原样驳回,是而才会想出这个多报人数的法子来,如今禁军约有四万之数,一个人一月五两银子也仅够养家糊口而已,实在没有多报。”
他这话说的巧妙,四万禁军是假,但一两银子是真。实际上到如今禁军每人每月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的军饷,余下的皆叫京畿督察并兵部几位大员们瓜分了而已。
伏罡再看兵器、军粮、春冬衣并马料钱等开支,自然仍是跟着这二十万人水涨船高,果然一年三百万银子都远远不够。
他将公文丢到桌子上,摇头道:“这东西我不能批,待我亲赴一趟京郊禁军校场再说。”
伏长安忍着送走了伏青山,叫他高升到了督察院,以为这位子终于能落到自己身上,谁知这又空降个伏罡,不但一手抓了枢密院,另一只手还占住了兵部。而且这个嚣张的武将不比伏青山好糊弄,能用几句话推太极糊弄过去。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这笔银子户部黄尚书已经批过了,如今更是十万火急,还请知事大人提早办理。”
六部中资历最老也最受新群器重的当属黄熙,如今高千正已退,接下来入主中书省可能性最高的就是黄熙。
吴长安这话说的明了不过,你如今不签,只怕要得罪马上上任的中书令。
伏罡是武将出身,性子当然直来直去,冷冷摔了公文道:“照你的意思,你自去提银既可,为何还要到我这里来寻一道签章?”
吴长安见伏罡动了怒,连忙起身道:“下官并不敢。”
伏罡见吴长安也四五十岁的老人,高幞下两鬓早生着华发,毕竟年老为尊,不好再向他发怒,递回了公文道:“待我亲去一趟校场,再谈此事。若你恐禁军弹压不住生变,我可从凉州调大军来替你围着。”
“这?”吴长安忽而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说的过蠢,若禁军生变,督察院唐多鹤先就是个谋反,而自己与唐多鹤缔结着子女姻亲,到时候必然也会牵扯到自己。他仍是不停擦着汗摇头道:“必不会,必不会。”
伏罡着男仆送了吴长安出去,坐了许久才唤那男仆道:“罗郭,备马,我要去趟督察院。”
督察院督察使公房中,伏青山正在案后批阅公文,忽而听得沉沉一阵脚步声至,抬头就见叔叔伏罡走了进来。
随着年龄渐长,伏青山仍然消瘦,但面相与叔叔伏罡颇为相似,他们不似叔侄,倒像是两兄弟一般。伏青山请伏罡在圈椅上坐了,亲自接了杂役送来的茶捧给伏罡,才问道:“阿正叔何事前来?”
伏罡直言道:“京畿是个烂摊子。”
伏青山点头道:“是。”
伏罡盯着伏青山,一字一顿道:“我以为你接手后至少会有所改观,毕竟我对你寄予了很大期望。”
长辈一般的期望,期望他能施展自己的谋略才华,亦能将政事理顺:“当初我曾看过你给高千正的万言策,条条皆是良策,为何不用?”
伏青山起身关了公房门,自踱到窗前负手看着窗外,许久才道:“三年前我初涉官场意气风发,当然也意气用事,不懂官场规矩规则就要横冲直撞,这几年下来才知这朝堂已然从下到上腐朽糠烂,并不是我一介儒夫就能玩得转的。”
他回头道:“所以我才奏请圣上将兵部交给阿正叔你来打理。枢密院管军令调度,兵部管粮草军备,这本是一摊子的事情叫两家管了,内里能打马虎眼的地方就很多,协调起来颇费周章,但如今将它们兼到一人手中,又阿正叔你是军人出身熟悉军情,自然比我这个只知提笔的文人更适合。”
“所以……”伏青山坐到圈椅上端了茶盏刮着,却不沾唇:“我自愿领这招仇拉恨的督察使职位,就是想要从上到下好好整饬一番大历朝的官员们,也希望阿正叔能一正军中士气,咱们叔侄联手,或者能有一番图谋。”
第八十四章 丁季
伏罡点头,见伏青山面上坦荡坦然,但是忆起他上次诓骗晚晴的事情,仍然对他这个人存着许多的疑与惑。他们是一祖嫡亲的叔侄,伏罡当年离家时,伏青山还不过是个正在换牙的小皮孩子,但这孩子如今长大,年级轻轻步步为营爬到朝堂的高极处,一力阻止一场乱国的战争,叫两个皇帝能平稳过渡。
他还记得当年在凉州为别时,伏青山曾说过的那番话。对于伏青山的挑衅也不可能不怀介愤,但这叔侄间的糊涂账,他仍希望伏青山能自己想通,然后自己退出。
一路送伏罡出督察院,目送他远去,直到走远了,伏青山重回督察院公房。手下几个文官捧着折子进来奏到伏青山公案上,他一封封拆开看了半天,随即恨恨砸到地上:“重点不对,回去重新写。”
一个年轻的文官斗胆问道:“下官们已然尽力,还请大人给提些重点。”
伏青山轻敲着公案:“伏罡不过一介武夫,未曾考过科举又没有在京为官的资历,一步登天坐到枢密知事的高位上,他不配。你们只追着他武夫这一项,未经过科举即可,别有的没得扯一些他家夫人的鬼话。”
这几个文官为了抹黑伏罡,也着实下功夫四处找他的黑料。但是一个武夫为官,他又一直为人谨慎,身在高位又不缺钱,更不乱搞女人,唯有曾经合离过是抹烂账,但高含嫣已是前妻自然伤不到他,言官们便转来转去皆是往晚晴身上靠,自然也是想要在皇帝面前捅出这件丑事来。
叔侄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