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煦躺在一侧长吁了口气,事干到一半就走总是不好,他指着内间自己早已觑谋已久的那张大床道:“你这小榻上终归不是个办事的地方,若是在那大床上,小弟定能将姐姐伺候的□□。”
高含嫣这些年经历太多的男子,既懂他们的身也懂他们的心,暗笑这黄煦不过是个尚书府的侄子,也好腆不知耻要上自己的大床。但她向来是个涵养非常足的女子,纵是心内有多厌恶亦不会当面拆穿,自己先束了衣带起身道:“只怕你如今已经厌倦了姐姐我,要另攀高枝了。”
“怎会?”黄煦正是叔叔黄熙那条路走不通才来走高千正这条路,若此路还不通,普天之下那里还有他能得的巧径,他转到前面双膝跪了托着高含嫣的裙帘诚言道:“小弟这颗心,只牵挂着姐姐一人。”
高含嫣轻轻自他手中拂了裙子笑问道:“真的?”
“真的。”这确实是实心话。
高含嫣转到她常坐的那把香楠木圈椅上坐了,高跷了趿着绣鞋的脚摇晃着:“我这里如今有件好事给你办,若你能办得成,不但你求我的事情立刻能办,姐姐我这里还有大注的银子,替你盘下胭脂巷中那小妓子,叫她给你做个妾侍。”
黄煦听着这席话,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渐渐额头沁出汗珠来,连连摆手道:“我的好姐姐,那不过逢场作戏而已,你竟连个小丫头的醋都吃得起来?”
高含嫣扬高双手一拍,一个十五六岁的汗毛未褪的小女孩慢步自帘内转了出来,竟然还捂着个滚圆的肚子。黄煦失声叫道:“欢姐儿!”
他脸色变了又变指了高含嫣骂道:“咱们也不过逢场作戏,你都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真对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动情要嫁我?荒唐!”
那欢姐儿一手捂了肚子一手就去揩脸上滚落的眼泪,黄煦才要冲上去,窦五自内而出五指弓着一把就捏上了欢姐儿的脖子,欢姐儿往后仰倒过去,伸长了手挣扎着。高含嫣此时脸上全没了方才的温柔,双手紧了睡袍缓步踱着,间或回头看一眼黄煦,再看一眼欢姐儿:“这小妓子是我花钱买下的,如今自然归我。你若想要,连人带孩子我都可以给你,还能替你置份好家业,但你必须要替我办件大事,好了却咱们这几年的情份。”
黄煦揩了把脸上的汗水问道:“什么大事儿?”
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与无赖,还有被辱却不能反抗的羞愤。
高含嫣伸手示意,窦五便松了那欢姐儿的脖子,欢姐儿立刻倒在地上抚了胸口猛咳着。窦五不等她喘息,立时便一把抓了往帷幕后的书房拖去。高含嫣等窦五与欢姐儿都走了,才回头盯住了黄煦道:“你要替我办件天大的事儿,你若办不成,你的小妓子和她肚子里的种就只能去见阎王爷了。”
黄煦垂头道:“你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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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武将军府中,晚晴正在畅风院书房中听魏芸授课,就见关妈妈带小丫环铃儿进来道:“夫人,外间来了一群人,知事大人请夫人即刻到外院去。”
伏罡休沐在府中,因内院晚晴在听课,他便自己挪到外院去看书,这会儿会有什么事情?
晚晴虽不明究里,却也在外罩了件春海棠色的长褙到了外院,才一出角门,便见院内站了许多宫人服饰的内侍,捧盘的捧盘,持杖的持杖。伏罡本也在外站着,见了晚晴低声道:“宫里出了圣谕,特赐你三等淑人的封号,快跪下接旨。”
晚晴学模学样跪了,就听那尖声的内侍洋洋洒洒念了一遍例制的圣旨,又他身后的一群小内侍们将手中的东西也皆移交到了院内亲兵们的手中。那内侍环顾一眼,笑对伏罡言道:“知事大人,三月初八宫中圣人要去北郊先蚕坛亲蚕,届时自有圣谕送到,亦有鞠服赠出,请淑人留意。咱家圣旨宣过,该回宫去了。”
伏罡送这群内侍出了将军府,许久才回来。进门见晚晴还站在那里发怔,笑问道:“难道你还想要个一等国夫人?”
晚晴伸手拈了那三等淑人的朝服,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忐忑,问伏罡:“你进京整日的忙,还有功夫替我请封这个?”
伏罡摇头道:“并不是我替你请封,或者圣人因着凉州的旧情特意给你赐的也不定。”
晚晴亲抱了朝服,铃儿和关妈妈等人便捧了那宫绦禁步环佩钗头之内的东西进了畅风院。晚晴见魏芸还在书房等着,抱了朝服进去问道:“咱们朝中的官员眷属们,何等品阶才能请封诰命?”
魏芸道:“一般由礼部下主客司按官员品阶逐年报奏,报奏到宫中政事堂再移交到内事堂,内事堂再呈到圣人手中,由圣人亲谕。”
晚晴道:“这么说,不是天天能封的?”
魏芸道:“平常的都是每年冬月前后出谕,但若有特例者,比如官员们的老母病重将死,等谕入葬一类,或者会有特批。”
晚晴抱衣服坐了道:“好端端的为什么特特儿要封我个淑人?听闻三月初八还有亲蚕礼,我是一样儿都不会做的,还要全赖你教导。”
亲蚕礼始于周代,每年逢万物荣苏的三月,照便天子亲耕于南郊,皇后亲蚕于北郊。盖因蚕桑并农耕,乃是全天下百姓赖以仰息的生计,亦是国之大计。果然到了三月初三这日,宫中又有内侍赏了鞠衣并铁钩朱筐下来,以备淑人采桑之用。伏村以粮为生计,不以桑为生计,是而晚晴并不善养桑,但圣人亲蚕也不过是个形式,朝中三等淑人以上有命之妇皆要陪同,亦不过做样子祭祀而已。
晚晴终究未去过这样的场面,好在魏芸熟悉礼制,亲教亲演了多回,又写信问了顾柚澜一些命妇该有的礼节。顾柚澜虽不是命妇,但国公府的太夫人与夫人皆有诰谕在身,是以她也很清楚这些命妇礼节,虽未亲至,却也将一应礼节细细写书信命人送来,才叫晚晴不至心中没底。到了三月初八这日,伏罡要陪同皇帝去往南郊亲耕,与晚晴同到宫门口后一左一右两厢分别。
晚晴随命妇们自西秀门入大内,在延福宫外站了许久,才见圣人穿着褐色大袖外罩宽领鞠衣自内而出,受过命妇们大礼之后,便趁御辇缓缓而行,后面另有宫内所备辇车驶来,一等国夫人一人一车,二等郡夫人二人同乘,到了三等淑人们自然是四人同乘了。
晚晴不过一个未等的淑人,自然排在最后。她遥见高含嫣独坐一乘辇车缓缓而去,就听身边一位淑人悄言道:“中书府那个娼妇,自年下拜到那宫皇后膝下做干女儿,如今越发拿起长公主的架子来了。”
如今的皇帝李存恪是先帝的叔叔,先帝去时也不过五六岁,他的母亲当时是皇太后,如今却与当今圣人是一个辈份,因不好称呼,而李存恪又不愿圣人在自己嫂嫂面前自降份位,便只称刘太后为那宫皇后,亦是与自己一宫区别之意。
高含嫣年下不知走了什么路子,竟拜刘太后为自己的干娘,刘皇后又闹着要给她请封长公主的名位。当今圣人是个性软又少事的,于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以如今高含嫣摇身一边竟成了个长公主。
另一个冷笑了道:“人家父亲做着高官,自己又生息着一大份的财脉,如今只怕圣人都要礼让她三分。”
晚晴听了这话才知这高含嫣竟是拜了刘皇后为干娘,但是既然先帝不过铎儿年级的个孩子,那刘皇后想必年级也不大,高含嫣如今至少三十上下的年级,去拜一个年龄相当的女人为干娘,也有点太过怪异。
车行自北边封丘门而出,缓缓摇摇一个半时辰才到北效亲蚕坛。亲蚕坛专为亲蚕而设,除大殿外周围皆种着整片的桑园,此时桑叶萌黄透绿正是好看的时候。圣人虽穿着宽服亦掩不住孕肚,持了金钩不过略作作样子采几片桑叶到明黄绸布围裹的桑筐中。因宫中如今并无嫔妃,高含嫣又是刘太后亲认的长公主,持银钩采桑叶的也唯有她一人而已。余下命妇们皆持铁钩朱入葬一,也不过略略采得几片。
整个亲蚕礼上,圣人倒在其次。高含嫣一身公主命服倒是出尽了风头。
亲蚕坛后还有一间宽阔巨大的蚕室,圣人有孕不便持刀,自有宫婢们替她将桑叶切碎后,再由圣人领着能入内的几位命妇们亲自喂蚕。
等到这些事忙完,眼看吉事已到,祭祀便已开始。
礼部主持祭天的左侍郎先要宣过祭文,圣人方才领着命妇们下跪祭拜,礼成后大内照例要在桑田中设宴与命妇们同贺。
晚晴一个三品淑人,自然坐在末尾,与方才那两个嚼闲话的命妇同坐。
宴席才开,晚晴也才坐定,便有一个小内侍躬身跑了来跪了道:“知事夫人,长公主邀您前去同坐。”
这两个命妇一路明嘲暗讽骂高含嫣骂的十分欢乐,此时见一直不言语的晚晴起身往高含嫣身边走去,面上颜色十分丰富好看。
晚晴一直到了坐首,先遥遥对圣人行过礼,才对着高含嫣见礼道:“命妇晚晴见过长公主。”
高含嫣亦是一人独桌,特唤内侍另取蒙锦蒲团来给晚晴置了坐才笑道:“快坐。”
晚晴敛裙端身跪坐了,就听高含嫣又道:“听闻先前妹妹府上设宴,怎的竟也未邀姐姐前去?可是上两回在各府中相见,姐姐有什么地方惹到妹妹了?”
年后晚晴确实在将军府设宴招待过顾柚澜与几位各府间的夫人,但高含嫣的心思深沉,她当然是能避则避,怎会邀请于她。不过这种相互交往间的事情,彼此心中知晓即可,高含嫣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倒叫晚晴还得解释一番:“不过是因妹妹不懂亲蚕礼节,叫国公府二少奶奶过来指点一二而已,陈设粗鄙粗茶淡饭没好邀姐姐。”
高含嫣一笑,低声道:“也没什么要紧,过几日我陈漕巷中有私宴,姐姐诚意相邀,妹妹可千万不能推脱不至啊。”
晚晴叫她捉弄过几回,因皆是在他人府上,况且晚晴自己警醒才未占下风。如今听高含嫣这番话的意思,是想把她诓到自己家中去再想办法捉弄?
晚晴心中正思量着,便见众人捧酒遥敬过圣人,高含嫣又亲斟了酒递给晚晴,自己捧杯敬了道:“虽伏罡与我曾经是夫妻,可如今两厢里已成了陌路,姐姐心爱妹妹愿意与妹妹结交,妹妹可别嫌弃姐姐这失婚夫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