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摇头:“并没有。他不过一个文人,等闲还欺不得我。只是我在宫中见了些事情,心中有些疑惑不能解,还要你来与我说个明白。”
伏罡屈半膝跪到椅子前,掰晚晴过来问道:“可是我与高含嫣见面的事情?”
晚晴憋了一天此时再也憋不住,眼圈一红先就滚落两颗泪珠下来:“我是抛了全幅家业跟的你,就不许你再有二心。魏芸落迫到如今的程度都不能接受丈夫娶有二妻,我亦不能。无论是养外室还是纳妾,我都不能接受,反正我是不怕的,大不了再回到伏村去种田,也万不能容你停妻再娶。”
伏罡忍俊不禁低声笑道:“若说今日的事,还是高含嫣事先通知,我才知你被青山带走。至于我和她早已合离多年,又怎会……当然,我早说过她心思深沉要格外提防。”
他见晚晴眼巴巴盯着自己,故意刺道:“我以为你至少要挥了九节鞭跟我拼个你死我活,谁知你丝毫不恋战,竟偃旗息鼓就要回伏村去种地?”
晚晴听得院外仍有吵吵声,扬了脖子颇有些得意洋洋言道:“我将高含嫣那院子里所有的东西,连带墙皮扒下来都差人给她送去了。只怕此举要惹恼你的上司,但你既要享齐人之福,也就该受些常人不能受的苦,对不对?”
伏罡点头道:“好大醋性!不过高千正大人大量,断不会为了这点事情就动怒气为难我,再者,同朝为官,他干他的差事,我干我的差事,皆是为天家办事,难道因为妇人间一点口角,他就非得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不成?这些方面你尽可放心。至于高含嫣那里,若她再有欺你的地方,你又有身手又有兵器,而且还是个打架的好手,若有我不能顾及到的地方,你就自己挥开膀子去与她争与她斗。”
他见晚晴眼巴巴听的认真,低声一笑道:“放心,无论你闹的多大,总有我替你收场。”
第七十九章 观自在
晚晴白了伏罡一眼低声道:“讨厌。”
她自取了换洗衣服抱了往后院走着,伏罡跟了上来低声问道:“要不要为夫帮你搓背?”
晚晴恨恨言道:“不要。”
她抱了衣服才出了门,就见魏芸在外站着。因见晚晴出来,迎上来问道:“夫人今日可是遇了险情,我听古兰古韵言说,心中有些担心过来一看。”
晚晴带她到院中坐了,摇头道:“并无事。”
她忆起些事情来问魏芸:“我记得高含嫣曾是你们魏府的少夫人,又如今高中书掌着大权,为何你落难后不求助于她?”
这回轮到魏芸冷笑:“高姐姐是个人精里面的人精,当初父亲丧去许久她都在中书府守着,我们阖府都以为她是为了哥哥守节,人人都要赞她个贤惠。谁知后来有一日,竟叫我家姨娘撞见她与伏青山在杏花村中抱在一起。由此我们才知,她守的不是我哥哥,竟是伏青山。”
晚晴将这话放在脑中回味了片刻才回味过来,也是失笑,许久才道:“他们能弄到一起,也算缘份。”
魏芸苦叹道:“幸好高千正是个正直人,一力保了我免于落难,若是寄希望于高姐姐,只怕我如今已是流亡路上一缕轻魂了。”
晚晴手指在桌上轻叩,轻轻咬了牙问魏芸:“当初我在京城伏青山那里暂住,有一回到高含嫣所开的当铺中去当东西,她言是有人将信息透给了你,你才着人拘押到应天府,事实可是如此?”
魏芸有些惊讶道:“并非。是她遣善棋来报,也是她着人拘押到的应天府。我不过是到应天府去看了回你,并叫人给你上些狠刑,也是当初气极了恨不得要你死。”
这就对了,抢她的孩子,将她下到大狱,这皆是高含嫣一手所为。若只为个伏罡,她怕还没有那么心狠,但再加上个伏青山,此事就能说通了。
晚晴心道:高含嫣这个女人,能在中书府时与彼时尚还是魏仕杰之妻了高含嫣勾搭,其品型也不算好,往后是决计不能交往了。
她先起了身,魏芸也跟着站了起来,敛过礼出院子走了。晚晴往后院走着,心中冷叹道:我与高含嫣与伏罡伏青山叔侄,也算是扯不清的缘份,但愿从此以后,所有的孽缘都归顺成善缘吧。
她洗完澡到了前院,就见古兰古韵两个跪在院中石径上掩面哭着。
见晚晴出来,两人也不求饶告罪,反而更加低了头伏在地上。晚晴进屋到得内间书房,见伏罡负着一手铺了宣纸在书案上写着什么,皱眉问道:“你发落那两个小丫头做什么?”
伏罡伸了笔在笔洗中搅着,皱眉道:“管家怎么还不来?”
外面哭声骤然尖厉,晚晴望窗外,果见管家带了两个亲兵将古兰古韵两个加着胳膊捉走了。晚晴心中隐隐有些猜中是为何,当下却不言语,转到案后看伏罡书的字:“行深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是佛经!”
伏罡伸手自晚晴发间抽了那盘凤长簪下来一字字指了念着:“观自在菩萨……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
晚晴听他读完在脑中回味了许久才指了空即是色四字笑言道:“既然你信奉□□,就该出家去做和尚,好断一断你的欲念,如不然,色心太重欲念太深,那件事上整日苦做纠缠,便是读了再多的经书又有何用?”
他在那件事情上实在是太过贪求,在凉州时常有战事外出,她还能歇缓几日。后来在骊靬那一回差点把她弄死,因着他的诚心悔罪,她忍不住安慰了他几句,谁知竟叫他将自己整个儿放开了,如今到了京城无战事,他是每夜必要回将军府的,这就将夜晚变成了她生活中难言的沉负。
伏罡见晚晴一头长发仍还半湿着,伸手替她拨弄了道:“欲念也分好坏。比如我娶得一房妻子来干那种事情,这欲念就顺应天地阴阳合和之理,是好的。若我娶得一房妻子还不能足欲,要纳许多妾进来,在外还与许多女子相染,那欲念就是坏的,不能顺应天理。所以,我不过是在家睡夫人而已,只要彼此愿意,又有何不可?”
晚晴不信他的鬼话,撇嘴道:“总是你有理!”
伏罡摇头,仍是默默抄着经书。顺应心境,无实无虚,看淡、豁达。他现在确实需要用这样的心态来调整自己,才能忍住想要杀死伏青山的冲动。
伏青山对待晚晴恰如个失糖的孩子般,本是自己的糖果,嫌难吃不肯要,丢到地上让伏罡拣走了,待伏罡将糖果拿走并含到了嘴里,这才哭闹着非要伏罡还给他的糖果。他这样的行为不尊重晚晴亦不尊重伏罡,当初在凉州时相隔两地也就算了,此番到京后借着孩子的缘故多次出入将军府,伏罡亦为铎儿故忍了。
但是这一次他与高含嫣公然将晚晴拐走,叫晚晴差点陷入险境,才真的是逼怒了伏罡,他仍不悔当年打死黑山,面对着伏青山时仍有要打死他的冲动。
他是心中住着魔鬼的人,唯有佛经种在他心头的慈与忍才能化解。
“你这个样子……”晚晴本是附依在条案上看他书字,忽而笑指了那博古架上的光头僧人道:“与那样子肖似。”
伏罡停笔摆笔架上,行步过去探手捧了光头僧人的雕像下来,拿手抚摩了道:“这还是当年在少林寺时,我师父亲手为我雕成。那时我还是个少年,没有这样好的容样,他言,若我能持戒修怀,常记慈与忍,总有一日要长成这个样子。”
怪道这样子与现在的他很像。晚晴又是忍不住一笑:“所以你就努力的长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伏罡亦笑,搁了那光头僧人的雕像到最高处,重又回到案前拈笔:“貌随心相,生身为人不忘慈忍,便会有善貌。”
一过冬月便进了腊月,有关七与关妈妈两个内外操持,家事上倒不需晚晴多费心。她依旧是早起练武下午习字,间或出去各处绸缎庄银楼逛逛,这样一日日虽百无聊赖却也只得如此。过了腊月十五便是连日的绵绵细雪下个不停。
既如此不停的雪下着,她便不好再到后院去练武,每日只在屋子里读书习字。这日她正坐在书房读书,便见关妈妈亲自带着个婆子进来,笑着说:“夫人,这是定国公府上二少爷房中的婆子,言府上二少奶奶有信给您!”
晚晴接过信来,顾柚澜的字书的龙飞凤舞纵横开合,全然不是闺阁女子的笔法,也就难怪诗作她独爱李白了。信中书道:连日大雪,国公府中晚梅初开,若妹妹有暇,恳请于明日亲往国公府,姐姐略备薄酒,邀的三五知已,欲与妹妹赏梅吃酒。
“告诉你家二少奶奶,明日我必会去的。”晚晴取笔书得回信一封折了递给那婆子,吩咐关妈妈道:“给这位妈妈赏些银子换酒吃,一路大雪行来,只怕也是又冷又饿。”
关妈妈自领着那婆子去了,晚晴记得前几日入宫面圣,回府之后圣人曾赏下来一件凫靥裘,看今日的天时,只怕到明日雪仍不能停。那凫靥裘毛光顺滑遇雪不濡,恰认雪中穿。她与小丫头铃儿两个将凫靥裘挂到堂中通散那防霉置过的樟脑味儿,又亲自调香来熏着。
伏罡至晚归府,见晚晴穿着件水红色面子的绸面棉里长褙子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捧着只香炉在那里仰面熏裘衣,他站在穿堂上远远笑着看了许久,因见她忽而微笑着低了头,走进去问道:“堂中又不燃炭又有冷风,若要熏裘衣,叫个小丫头来捧着香炉即可,你何苦冒着寒气自己在这里坐着熏它?”
他接过素瓷香炉,见里头雪白的香灰上一片素硫璃薄片,片上洒着薄薄的香料,硫璃片下香碳深埋于香灰中,略带青花茶意的淡香暗浮于这小小的过厅中,随风而动,过之不能寻。晚晴仍是笑着:“你知道的,我自幼无亲,总爱去旁人家做客。定国公府的二少奶奶邀我明日去国公府上做客,我要将这衣服熏了明日好穿着避雪。”
希望能去旁人家做客,穿着新衣与人笑谈,就仿佛自己也融入了这整个世界,是这世界的一份子一样。在凉州三年时间,伏罡多有战事在外,晚晴整日除了跟着白凤练武便是跟着铎儿学文,却从未与任何人有过深交。
伏罡忆起当年在伏村时,有一回车氏带她去车家集走亲戚,她也是欢喜的什么一样,此时他忽而意识到,晚晴这几年全心全意的跟着他,依赖于他,他以自己的方式教养她,想让她学到更多的知识,让她的眼界更宽,能独立自我行于天地间。他自以为是的对她好,但其实对于她心底里的欢喜与所思所想却全然未曾在意过。
也许如今在她心里,他不再是伏盛那样只从她身上寻些甜头的轻薄男子,但终归,她于他是依赖多于爱慕,更多的时候,依旧是因为失了归所而仰仗于他,或者也正是因此,她便是心里有什么不悦,总不愿意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