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晴将这府中上下人等一切事情理顺,高含嫣居然摇摇摆摆亲自上门,进门也不要人通传,一径就到了畅风院中,晚晴闻得古兰通报才迎出门,就见高含嫣已经伸了双手笑着迎了上来道:“听闻你在给小公子找学堂,我们高氏一族的族学就很好,不如放他到那里去读。”
晚晴看了旁边的古韵一眼,心道这消息通传的可真快。她迎高含嫣到起居室坐下,亲自从古兰手中接了茶奉给高含嫣,见高含嫣接才笑道:“孩子一路吃了些苦头,我想要叫他再歇缓几日,从容择个离府近的学堂即可。”
高含嫣听得铎儿在书房中玩的正欢,径自起身到了书房,因见伏罡多宝阁上那些原本好好的东西皆成了一堆破烂,心中暗疑道这孩子顽皮成这样伏罡竟也能忍得?
她不知自己当日故意夹于书中的那张花笺晚晴可翻到了没,又见书架上理的整整齐齐,心道既然这村妇还能沉得住气,想必是伏罡自己翻出来处理掉了。但是那又如何,既然到了京城,她有的是时间叫这村妇知道天高地厚,知道自己就该呆在那小山村里寻个鲁汉去过日子。
高含嫣回头笑道:“既是这样,我也不多扰了。”
她自怀中抽出一张洒着金粉的香笺递给晚晴:“二十七日礼部尚书宋汝谨府上有一场花宴,他家少夫人黄宁是我的故交。我想妹妹初到京城,只怕与各贵门贵户之间不熟悉,想着你也该去与各家夫人们熟悉熟悉,所以便与黄宁妹妹商量好,请妹妹一起前去,若妹妹看得起姐姐我,可千万不能推辞。”
礼部尚书家的花宴?
贵家妇人们才喜欢迎春赏花没事找事弄出些聚在一起吃饭的闲事来。晚晴初到京城,除了伏罡之外一个人也不认识,自然也愿意认识些彼此能谈话的妇人们,好有个交往。但高含嫣相请,就怕等着她的是鸿门宴。
可就算她请的是鸿门宴,只要没个比乌孙人更高的强者要与她对决,这京中的小妇人们,晚晴自信都可以放倒。
思到此,晚晴接过花笺笑着说:“妹妹自然是愿意的,但却也得问问伏罡,看他二十七日是否休沐,是否有安排。”
她卖个关子:“毕竟,若他有事要安排,我自然得先紧着他。”
这语气,寻常夫妻,亲切之极,显然是没有存着隔夜气的感情相笃。
见高含嫣笑的有些不自然,晚晴心中十分的受用,一径送着高含嫣出了畅风院一直送到大门口,才目送高含嫣上车离去。
因先前在绸缎庄订了两件京中出门面客的大袖,晚晴不知做的合身与否,恰自己也在府中呆的沉闷,便叫前院套了车,自己亲往绸缎庄去了一趟。回来时车沿街走着,晚晴便搭了帘子望窗外的街道行人,想要看个京城风物。
她见一处沽酒摊前站着个妇人,寒衣伧背的站着,才要转身,那妇人回过头来,面容竟神肖伏青山合离掉的夫人魏芸。
她叫魏芸杀过一回,如今还心有余悸,不禁多看了几眼,便见魏芸似是十分馋酒的样子抿着嘴看着酒缸。
马车驶过,这番相遇也有完了。
归府后,关妈妈见晚晴要回畅风院,跟了上来道:“夫人,您要找的女夫子如今有人选了,其家是咱们京中先前的大府,后来没落,如今在外给世家女子们做夫子。”
晚晴同关妈妈一起到了左侧大屋,进门见一个绾了妇人髻,穿件绛色褙子着一件半旧石榴裙的女子交了双手在怀,在临窗交椅上坐着。关妈妈高声道:“魏夫子,我家夫人来了。”
那女子转身,晚晴亦望向她,两人俱是吓了一大跳。魏芸乍一见晚晴,虚虚行了一礼几乎是夺门就要走。晚晴亦有些惊讶,试问道:“你可是魏小姐?”
魏芸僵了背停住了身点头道:“是。”
果然她就是方才在沽酒摊子上那妇人,比之两年多前,魏芸形容枯缟面无神彩,与之当日的飞扬跋扈远不能相比。晚晴叫她杀过一回,她叫晚晴气过一回,两人相见皆是十分尴尬。终是晚晴先问道:“魏小姐本是高门,怎的会在此间来做夫子?”
魏芸回头冷笑道:“比不得夫人好命,嫁过侄子还能重新嫁给他叔叔。”
晚晴见关妈妈站在当地面上有些挂不住,使了关妈妈道:“妈妈先在外候着,一会儿我叫您。”
她到自己案后坐了道:“魏小姐也不必说这种难听的话,我早就说过与伏青山已然合离,是你千般不信我,你爹不肯放我,才叫我在你府中一场好闹。但如今我们彼此无干,你对我心怀怨怼又是为何?”
魏芸在门口站了许久,单薄的双肩抖个不停,许久才回头道:“若是为了教你,我是愿意的。”
晚晴看她一身穿着的样子,也知她必然缺钱,点头道:“那自然求之不得。你也知我是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如今很需要一个懂文识字的女夫子来相教。”
魏芸回头看了晚晴一眼道:“那我明日再来授课,不过有一点,我爱酒,也不必上好的酒,高梁酒米酒都使得,每餐必得二两才行。”
晚晴还从未见过好酒的妇人,笑言道:“这个自然,我跟厨下说一声叫她们给你备着即可。”
魏芸点了点长叹一声道:“多谢!”
言罢匆匆转身走了。出将军府院门的时候,正可谓仇家路窄,竟就叫她碰上一身官服还未脱掉,行色匆匆的伏青山。
他如今任着京中督察院督察使,督察院属三司之一,在京也是二品重臣,又还如此年轻,生的又有风度做官又有官声,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魏芸自己栖惶落迫,见了这伪君子的旧夫也不过一眼之间,以袖遮面转身就要走。伏青山也是一眼就认出魏芸来,半新不旧的褙子,憔悴怯懦的容样,比起当初合离的时候,更加不堪了几分。
他爱洁,怕这落迫妇人脏了自己不肯动手拦她,只在擦肩而过时问道:“你来此做甚?”
魏芸打心眼里瞧不起伏青山,本想装出些气势来。可叫他拳脚相加过的身体还残留着痛苦记忆,随即便不由自主抖了起来:“我不过求份营生,难道你竟不许?”
伏青山左右四顾着看是否有人看到,掸了掸袖子道:“你的愚痴与糊涂,我怕比你爹都知道的深。我已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你也再勿要动那害晚晴的心思,否则,我不定会叫你过的更惨几分!”
“笑话!”魏芸气的不怒反笑:“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能叫我为了你争风吃醋?照我来说,晚晴能嫁伏罡,才是她的魄力,我魏芸深感不如。而你这个卑鄙小人,就与高含嫣蛇鼠一窝,才是最相配的。”
她说了句狠话心情畅快,转身走了。
伏青山愣了片刻,复掸了掸衣袖,这才进了将军府前院。伏青山看妇人与伏罡不同,他要女子有灵性,懂诗书知礼仪,还要她们母性的胸怀,便是曾经迷恋过魏芸,所迷恋的,也是自己理想中美化出来的那个魏芸,而不是平常生活中她的真性情。所以那迷恋来的快去的也快,去之,则一丝情意也不留存,干净之极。
晚晴本也跟了出来,见魏芸与伏青山在自家门上相遇,为避嫌故不再多追,转身才往回走着,却叫伏青山自身后扯住了袖腕。他见晚晴并不理他,甩手就要走,一把抓了晚晴手腕道:“你有必要这样躲着我吗?”
晚晴挣开了伏青山的手,冷冷问道:“何事?”
伏青山道:“听闻你在替铎儿找学堂。应天书院如今也设有小学堂,那里的学政与我相熟,我亦在那里兼着山长,你叫他去那里读即可。”
晚晴道:“你与伏罡一样上朝,见面告诉他即可。如今他也不在府,你就不该到这府中来。”
伏青山亦是冷笑:“你别忘了,咱们在清河县县衙上有婚书,我若调了来打官司,你仍是我伏青山的妻子。”
晚晴回头笑道:“很好,快些调来打一场官司,好叫全京城的人知道咱们的丑事,笑话你们叔侄。”
言罢扬长而去。伏青山怔在当地不能言语,当她心中无他眼里无他的时候,无论是唬是哄,是软是硬皆都不管用的。
晚间伏罡归家,晚晴言说起魏芸来做夫子的事情,伏罡解释道:“当初朝中合力杀张内侍,正是因为青山揭出他与魏源等人合谋置死中宗皇帝的事情,虽魏源已死,但还是抄了他的家发落了府中下人,因当时有高千正与唐政等人力保,才能脱了魏芸的贱籍,但如今她也只能自己四处谋生。”
晚晴偎在伏罡怀中叹道:“原来这京城的勋贵世家,要倒起来这也般容易。”
她又说起伏青山欲要送铎儿去应天书院的话,伏罡道:“这一切皆由你做主,至于青山那里,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