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棠沉了沉眉眼,“过去看看。”
若不是她一个丫鬟实在解决不了的事情,也不会急冲冲的过来找裴棠。绿泊原本才领了主子吩咐要料理好孙家大大小小,可才短短一顿饭的功夫就这样了,那边就闹得不可开交了。老夫人发了话要好生款待,这底下就没有敢马虎的,给孙家挑的小院子也是紧挨着梅花林的清香居。绿泊当时忙着安排住处处置行李,谁也没想到五岁的小孩出了院子撞上了前来园子看花的嫣姬。那孙家小宝穿得破烂,嫣姬身边的侍女就推了一把,还在摔在地上哇哇的大哭,正巧被出来询问的孙家媳妇许珍娘瞧见了。她一个年轻寡妇,唯一的命根子就是狗子,立即扑上去要跟嫣姬拼命,到头来场面就不可收拾了。
嫣姬身边跟着两三个侍女,吃亏的还是孤身一人许珍娘,许珍娘不肯吃亏,就在地上撒起泼来。
裴棠之前就叫人回去了解过这孙家的底细,孙父孙母都是顶老实忠厚的本分人,唯独这个大媳妇许珍娘是个不能惹的任务,性子泼辣又刻薄,吃不得半点亏。当初的“沈栖”在孙家做童养媳的时候可没少受许珍娘的刁难,这会两人一道过去,裴棠当心她会口不择言,遂让沈栖先回去再说。
沈栖道:“我现在回去左右也是要等,心里头更烦。不如我先在旁边等着不露头,你哄了嫣姬回去,我们两个再一块进去,免得她说了什么叫嫣姬听见了。”
裴棠点头,顺从了她的意思,先行一步去了解决。过了不多时,还是绿泊匆匆过来找她,说是三少爷那已经妥当了。沈栖跟着过去,进了屋发现上位坐了一对年纪约莫五十余岁的夫妇,模样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只是皮肤黝黑。他们在那坐着也是很不安稳,一见沈栖来眼中也亮了一下。而旁边还有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妇人,腰肢已经不再纤细,又穿着厚厚的夹袄,实在叫人看不出半点年轻妇人的纤秀。沈栖心想,这肯定就是刚才和嫣姬有争吵的许珍娘。
徐珍娘怀里头还抱着一个小哥儿,沈栖来前她原本还在小声啜泣着,这会哭得更凶了起来。
孙母有些激动,起身快步走了过来想要抱住沈栖,可又倏然停下了,视线往下垂像是在瞧着沈栖的衣裳,尴尬的笑了笑:“咱们阿栖也更加标致了。”
沈栖轻轻噙着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正这时候徐珍娘气哼哼的开口:“瞧娘说的话,这满身珠宝绫罗的,哪里不标致的!怕只怕咱们家省吃俭用的养了他们两个十多年,到头来他们是过富贵日子了,可没有半点记着咱们的好。”
孙母不理她这些冷嘲热讽,眼中仍旧含着泪光,好似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之前是生活在一处十多年没错,可这已经身份有别,不可能没有半点拘束。
“婶娘,我要吃糖果子!”徐珍娘怀里头的孙瑞跑过来拉着沈栖的袖子,一脸横色,虎着眼瞪着人。那口气也不是软糯,只好像是在吩咐人做事一样。
这一眼,沈栖瞧他就不喜欢。
孙母紧忙将人抱入了自己怀中,“狗子,别脏了你婶娘的衣裳……”之前的事孙母也知道,大户人家一件衣裳就有可能是他们这种人家几十年的口粮,越发谨慎了起来。
然而这话落入到了许珍娘的口中就分外刺耳了起来,她眼尾打量着沈栖,心中更是燃起了记恨。当初家里头的一个童养媳,她几时把她当成弟妹看了,不过是一个粗实的丫头,可也就是这样一个粗使丫头,如今翻身进了这样的大宅子当起了夫人!许珍娘气得牙痒,怪就怪他那爹娘,当年竟然一眼相中了那个短命鬼,叫自己嫁过去还没半年就守了寡,拖着孩子在许家白白跟着吃亏。要是她爹娘精明些,瞧出这个老二才是有福的,自己虽说比他长了三岁,也不是不能嫁的,到这时做官太太的可不就是自己了!
“哟!阿栖也要为了这一件衣裳就打咱们狗子,也真算是狼心狗肺了!”许珍娘狠狠的啐了一句,“要不是当初爹娘从人贩子手里买了她,现在还指不定在哪个妓寨里伺候人,哪里轮她在这大宅里享福?要说阿栖是个有福的,可这福气也都是爹娘给的,这会要加倍报答爹娘。”
这话才说了一半,就忽然转了个弯,冷笑了一声,“不过,我看这世间上什么人都缺,就是不缺忘恩负义的。阿栖,你可别……”
“好了好了。”一直某不做声的孙父忽然皱起了眉头打断了许珍娘的话,“老二,你这回来半年了,怎么……一封信都没往家里传?”老两口一直为了这事情耿耿于怀,倒不是指望跟着来过好日子,只是一直都放心不下,心中到底也是怕他回了京就彻底忘了他们。这问题憋了许久,孙父一问出来气氛都凝滞了起来。
许珍娘神色一闪,而沈栖心中讪讪,她离魂到这,倒是真的半点没想过这些。
“孩儿不敢忘记爹的养育之恩,每两个月都叫人捎了银子和书信回去的。”裴棠说这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将视线转向了许珍娘,“来人回报说东西都是送到了的。”
许珍娘见他怀疑自己,立即便了脸色反驳,“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捎东西回来?我跟爹娘一样,半年来没有见到一样东西!谁知道你的那人可不可靠,是不是私吞了这些东西回来骗你的。”
“哦?”,裴棠忽然笑了一声,“送东西去的就是府中下人,这次也正好跟了来,叫过来对一对就清楚了!”他离魂来后不久就叫人查清楚了孙家的情况,贫寒农户能供养出一个读书人十分不易,孙父孙母为人敦厚。裴棠上一世就是寒门子弟,自然更加怜解他们,故而虽然谈不上感情,可总也记得替这身子的原主尽一份心,隔一段时间就捎书信和银子过去。
☆、第102章 赖着不放
1.对峙
2.楚氏知道那些事情
许珍娘心中有亏,听见这话怂然起来,目光也不能向之前那样咄咄逼人,有些避开裴棠。可她那公婆竟也都将视线对准了她,许珍娘扛不下去,只好支吾着说:“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两回,我……还以为是我娘家哥哥给我送体己钱。”
旁人可能还能听了她这话的糊弄,可孙母怎么会不清楚,原本他们家里头就不算宽裕,可许珍娘时常私下里贴补娘家贴补她哥哥,几时见到她娘家那边捎东西给她来过。不过,这些话孙母也只能藏在心中,许珍娘已经开了这个口相当于默认,难道还真能不顾她脸面不成,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了。
裴棠仿佛也明白这其中的原委,没再不依不饶下去。
孙父心中芥蒂放下,看着两人的目光也不再似之前那样带着隔阂,忙让孙母招呼人做了下来。
裴棠问为何这回上京这样匆忙,“爹娘要过来,该事先叫人捎个口信才好的。”
这一声声的爹娘喊得孙父孙母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原本过来的途中还有些担忧,现在全都放下了,遂将打算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你走了之后,村子里闹过一次蝗灾,没个收成。而狗子也……珍娘的意思是该让他念念书见见世面。”
孙父这话说得委婉,其实种田的看老天爷赏饭吃,天灾什么的也不少见。当日镇国公府去接人的时候就留下了一笔银子,除却新添了几亩水田外还有剩余,绝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他们这回过来,主要是为了唯一的孙子——狗子。许珍娘半年前见到镇国公府的气派,一个下人吃穿用度都好得叫人眼红,一心想来投奔过好日子。可她一个寡嫂,过来是名不正言不顺,只好怂恿公婆一道过来。而孙父孙母这半年来没有半点裴棠的消息,心中日夜惦念,倒也被许珍娘给说服了。
“对啊二叔,狗子已经五岁了,我瞧着村口那秀才让他们家儿子四就开始念书了,这要不再抓紧些,可要耽误年纪了。”许珍娘就一个儿子能指望,顺嘴搭腔了起来。“可咱们那地方,就那李秀才能识文断字有个私塾,可……可他为人小气,死活不肯教狗子,爹娘这要是没办法才想来问问二叔。”
孙父坐在那摇头叹气,要说也怨不得那个李秀才不肯收狗子,珍娘以前跟人关系闹得太恶,往人家门口都泼过两回猪泔水,可不是叫人家记恨上了。他们两个老的又实在每个主要,被许珍娘闹一闹,只能为了这个宝贝孙子上京一趟。“老二,你看这……”
裴棠不吭声,沈栖侧过脸偷偷打量他,知道他这样皱眉模样就多半是不想这家子留下的。果然,裴棠声音缓缓响了起来,“这事情我给瑞哥儿留着心,只是现在快年底了,开学总归还要等到过完年。”
得了这答复,孙父点头,而许珍娘也殷勤了起来,推着自己身边的宝贝儿子孙瑞过去给裴棠磕头道谢。那孙瑞被许珍娘教得满身娇气,扭着身子不肯跪,那许珍娘又劝又哄都不得发,一急之下在孙瑞屁股上打了两下,低喝着道:“还不快去给你二叔磕头!你如今没有了爹,你二叔就是你半个爹!快去!”
这话一出,屋中余下几人都有些讪讪,孙瑞不肯,在那哭了起来。
裴棠站起了身,“狗子是大哥唯一孩子,我今日肯定也会多疼他些。只是,现在还有一桩事要跟爹娘还有嫂子交代的。”
许珍娘听的裴棠说日后比照拂自己儿子,现在他交代什么事情自己都一定回去办,而孙父孙母亦然。
“前儿虽然将阿栖也接了过来,可镇国公却还没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外只说她是大夫人娘家来的侄女。”裴棠道。
许珍娘听得稀里糊涂,脱口嘀咕了一句:“什么侄女不侄女,二叔是说旁人还不知道你们两个是夫妻?”
这话倒是让孙父和孙母不敢轻易出声了,两人对望了一眼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原因。
许珍娘虽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可挡不住脑子精明,忙点了头笑道:“既然是小叔交代的事,咱们肯定记牢了,只当不认识阿栖,不对……是沈姑娘才对,更不知道二叔同她的关系。”她转身去孙父孙母身边,“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孙父孙母云里雾里的点着头,他们打心里也不想给裴棠添麻烦,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就把这话牢牢记在了心中。
沈栖之前半个字都没有说,这会也不见动弹,许珍娘看了心中冷哼,暗道难怪现在这样冷淡,原来也是个命好,被大夫人认了做侄女了。到底之前是一座屋子住着的,现在她却飞上枝头当了凤凰,可自己还是个山鸡,许珍娘到底不服气,所以眼见狗子去使坏也没出声阻止。
沈栖显得格格不入,一切有裴棠在前头应付着自己倒也乐得躲在后头歇息着,被暖暖的炭火熏着人也有些犯懒。先前还有些担忧不安,现在又只觉得什么事情都稳妥了。偏这个时候,沈栖瞥见小鬼头鬼鬼祟祟的朝着自己茶盏中丢了东西,她自己之前一直侧身朝着孙父孙母那边坐着的,正常是不会察觉。
沈栖漫不经心的端起茶盏,孙瑞还在边上巴巴的望着,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得逞的笑意。沈栖端了到面前,用茶盖拨了拨里头的浮着茶叶,才看清里头是只死了的虫子。之前早有了心里准备,倒也没收到惊吓,只是哪虫子黝黑恶心,沉在茶叶当中并不能一眼看清。这才是头一次见面,就送了这样一份大礼,也不知这旧主原先怎么被这母子两欺负。沈栖假装将那茶盏往嘴边上送,而孙瑞早已经噗嗤笑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她却好像猛的发现了什么,一副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连杯子带盖子的扔了出去,好巧不巧就扔在了孙瑞的胸前。
孙瑞上一瞬还以为自己奸计得逞,下一瞬看着这一遭“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