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一直被沈氏扣留着,即便是裴棠自己的也在她那,若要说是沈氏身边人不得力弄丢了,裴棠是一万个不信。他暗自握紧了拳头,深吸着气□□着自己现在的情绪。
沈栖之前为着自己官籍被沈氏扣着事情忧愁不已,原本以为是宋焕章给自己准备了假的,可看他现在的神情,分明这是真的无疑了。惊喜之余沈栖立即伸手将之拿在了手中查看,原本这东西不再手中,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踏实安稳,如今实实在在的拿在了自己手中,心中不知道松快了多少的。沈栖笑得闲适愉悦,感慨着道:“是真的呢!”
宋焕章心道这自然是真的,自从沈栖上一回为着私造这东西找到了他,自己就已经在私底下帮她留心这事情了。可真正动手去办还是在她昨日跟自己商量了要一块的离开之后。宋焕章见不过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已经将她哄得高兴,不觉也忽视的身旁还有旁的人,跟着的心情愉快了起来。
隔了片刻,沈栖才猛然惊醒,这时候裴棠还在一侧呢,等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他还紧握着缰绳坐在马背上,神情委实说不少好的好。风急雪大,裴棠坐在上头身影被拉得更加修长了起来,一片雪白的景象中只看见他一人萧瑟的身影。
沈栖也是后来才渐渐知道的,裴棠这人平日里看着温和谦逊,可骨子里自由自己的一番原则,就好像……他对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什么事情从来都是只询问了一遍就作罢了。可现在裴棠却好像是打定了主意在这边候着她与她僵持不下,仿佛这事没有个定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沈栖陡然想起他前阵子才生了场病,又在滚落山谷的时候跌断了的自己脚,按照道理来说,若不是裴井兰出事,这时他还该和往常一样躺着养伤,亦或是坐在书房烘着暖炭看书,绝不是这样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端坐在马上和她互不退让。
那一点在山谷中相互扶持又叫沈栖心中发软,酝酿了一番才低声道:“你回去吧……”
裴棠被她这话迷惑,心中下意识的以为她是在邀自己一道回去原先的世界去,嘴角才稍稍往上翘了半点又忽然戛然而止,不由转为了苦笑,什么邀自己一道回去原先的世界,她根本就是催促着让自己回镇国公府。然而,就算是离魂再世,沈栖同他也是缘分未尽,即便是那一点婚书的羁绊,裴棠也绝不允许这个时候的沈栖离开。
“你想清楚了,要不要离开。”
沈栖眼中透出些许厌烦,这些事她早就掂量清楚了。
“想要离魂回去谈何容易,如果这人真是骗你,沈栖你难道不怕……难道不怕死?”裴棠一反之前的急躁,反而是平声细气的问了起来。
还不等沈栖出口,宋焕章在那已经皱起了长眉,眼中的不悦之色翻涌了起来,恰这时候远处忽然策马来了一拨人,黑压压的一片,可还未等靠近,又都全都勒停了马禁止不前了。
沈栖匆匆扫了一眼,并不认识那些人,可再看宋焕章,只见他眉宇之间透着郁结,显然是跟这刚才的一群人脱不开关系了。
雪下得极大,裴棠坐下的白马在不断的打着喷嚏。沈栖低垂着头,足尖轻轻提着脚尖前头的积雪,短短一会的功夫已经落得将要没过鞋身了。沈栖想到很清楚,以至于这一句话日日夜夜都盘踞在她脑中,“我回家。”裴棠总理所当然的觉得会有无数种理由阻止她离开,然而再多的理由也比不上她的归心似箭,亦或是那些能叫她留下的理由已经没那样重要了。
沈栖抬眸最后深深的看了裴棠一眼,从口中喃喃道出两个字,“再见——”说了这话,就干脆利落的转过身。
而她身边的宋焕章并没有立即跟上,原本目光中的坚定如今被更多的东西给杂糅淹没了,他稍稍晚了两步才跟上沈栖。两人并肩而行,叫人乍眼看过去形影般配,宛若一对漫步雪花中的恩爱伴侣。
裴棠到了这一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才真正觉察到心头刀割针扎的阵痛,隐约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这回若是分别了,可能他和沈栖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了。他追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准备披风,如今细雪堆落白了头,身背单薄,更有种凄然之意。
再多绝情的话都比不过她毫无留恋的转身来得伤人心。
☆、第88章 折返
沿着湖岸走了一阵,积雪渐厚,即便是再轻薄的鞋底踩上去也发出沙沙声响。大火焚船扬起的飞屑中有明灭的火星,在黑夜之中分外夺目。
沈栖不知道前方哪里是尽头,侧过头看向宋焕章,却发觉他视线落在远处湖面上某处。沈栖下意识的也转头去看,只见浩渺宽阔的湖面上,一叶扁舟迤逦而来,舟头挂了一盏晃晃悠悠灯笼,灯光将人照得惨白一片,没有半点生气。
沈栖乍眼一看悚然震惊,抬手抓着胸扣的衣襟缓了片刻才平定了几分,“你认识?”
先前宋焕章只看了个模糊大概,这时一人一舟越来越靠近了,他才点了下头。宋焕章的确认识来人,这是程周的叔父,这人从来不曾来京城的……他还在疑惑的时候,小舟已经靠停在了岸边,舟上之人虽然看着已经是中年,可动作敏捷,稍微一跃就跳上了岸,疾步到了宋焕章面前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中年人深深吸了口气,才低沉着声音道:“老臣只想问一问殿下,是不是连当年跟您一起浴血奋斗的兄弟们都可以置之不顾了?”
宋焕章哑口无言。
而那中年人却继续悲怆着声音道:“殿下,西北军中形势如何您尽数都该知道的,而这些为了殿下舍生入死的人还在军中同……同那些对头对抗,殿下现在却一走了之,是否有想过他们会下场如何?”
中年人说得愈发激动,脸上露出悲凉,那双历经多少波澜的眼中透着满满的沧桑。
宋焕章之前还觉得前程往事在被时光磨灭,可听过程挥言的一番话,心头又涌起了万般滋味。他根本半点都没有忘记,不过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于残酷,每每思及都会叫他心中震颤,这才回回逃避,也正是因为这样,宋焕章不愿提起。而这人一来,便将所有的前程往事都血淋淋的拎在了自己的面前。
宋焕章面露痛苦之色,漆黑眼眸如同一潭深渊被骤然翻搅起了巨浪,再不能平静。他垂在两侧的手握紧了拳头又骤然松开,仿佛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定。
而中年人并不一味的逼问,目光灼然的盯着宋焕章,这一点目光已然能全部表露他所有的期盼。
沈栖被这两人的对话惊到无以复加,殿下?她看了看身侧的宋焕章,又再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二人脸上神情凝重并没有半点作假的迹象。难道……宋焕章是皇子?可再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在离魂前是皇子。
宋焕章离魂之前出身地位远远高于自己,可离魂后跟她也差不离,更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戚戚。沈栖见这两人态度僵持不下,忽然心思斗转,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人是在留宋焕章留下来。何止是这人,她转过头看着后侧远处的乌压压的人,这些……都是在挽留他的。
在这一刻,沈栖都不确定起来。宋焕章在这边有这么多的牵绊,根本不能像自己一样毫无顾忌的选择离开。即便是现在离开了,只怕来日想起这个事情,总也不会好过的。不知为何,沈栖心中已然能判定,宋焕章是不会走了。
而那中年人却是眉头越拧越深,“殿下诚然是给兄弟们留下了衣食无忧的银子,可身在军中,即便是有银子,总也有不能办到的事情。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前日傍晚军中哗变,赵王亲信陆遂为了压住事态不让消息传到京都,已经将闹事之人当下处决,当中……”
沈栖看见宋焕章听着这话的事情明显神情变化,身形也晃动了两下。
“王家那两兄弟受无辜牵连。”中年人被悲怆说道。“殿下……!”
宋焕章面上神情痛苦,缓缓闭上了双眼。天空的雪越落越急,沈栖抬头望着望天上,又觉得湖面的冷风倒灌入了自己的领口,浑身上下都被这样凉意激得在轻轻打着抖。她下意识的去拢了拢大氅领口,-想要将它裹得更严实些。
“沈栖——”
沈栖低垂着长睫,发现自己露在外头的一双手被宋焕章轻轻握住了。他掌心也无甚温度,沈栖觉得似乎比自己还要再冷上几分。
这一声唤完了之后宋焕章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酝酿着如何开口,过了片刻声音都有些缥缈,“……你,你再等我一个月。”
沈栖听着这话,也说不上失望,她抬起头看着宋焕章,勉强挤出一个轻快的笑,“哦,那我回府了。”
宋焕章更用力的一把拉住了即转身的沈栖,从来自持收敛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急切,“沈栖——”
“嗯?”沈栖疑问着出声。
而宋焕章却是将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一个月后,我们再去龙骨庙。”
沈栖眨了眨眼,轻轻笑了起来,“好呀。”
可这样-嬉笑的模样,却让宋焕章有种强烈的不安,他企图让她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那些藏在背后的承诺和……情意。“我会带你离开的。”
沈栖沉默了片刻才点头,轻轻喃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