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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想要什么?这玉枕已是千金难得了,你可不要贪得无厌。走,我们回去了。”他嘴上这样说,却不往寝宫的方向走。我就知道还有好东西,也不问他,紧走两步,挽住他的手臂乖乖跟着。

他领我到马厩里,里面拴着一匹黑毛白蹄的小马驹,虽未长成,也看得出日后是匹体态匀称、骨骼精奇的良驹。周王好马,也不知哪个狗头军师出的主意,连马骨都炒到了千金。马贩子们更是坐地起价,如今普通马都能卖出大价钱,这样一匹千里马也不知道要几个玉枕才能换来。

我想起诸儿的“墨骓”,是他的坐骑,烈得很,被他驯服以后就只肯买他的账。我喜欢得紧,可是想靠近一些他都不允。但凡好马,都有些脾气。我回头看他,诸儿朝我点头,我才敢过去。

月光之下,小马翦水般的眸子尤其耀眼,如同黑缎上的宝石,闪着动人的光泽。我小心走上前去抚它的黑鬃,它回过头来嗅我的手,亲亲热热的,仿佛久别的故友。

诸儿见我未露喜色,问道:“怎么,这马我千挑万选,你不喜欢?”

我拍拍它的背,为它添了把草料,叹道:“倒是好马,可惜了,日后也只有给我拉车的命。”

“我早知道你想学骑马,这马温良,给你骑正合适。你若想学,我可以抽空教你。”

我欣然回头,扑到诸儿怀里,“你可说真的?”

诸儿舒展手臂接住我,笑道:“自然,我何时骗过你?不过,也只等没人的时候我才教你。为你,我已经挨了不少训,可别再叫父王知道了。”

“是,是!诸儿送我肥马轻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我欢天喜地地应他,挣脱诸儿的怀抱,围着小马转了好几个圈方才停下来,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此刻的欢喜。

如今我也有自己马了,我道:“这马可有名字?”

“由你起吧。”

小马周身毛色漆黑如夜,与四只马蹄上的白色浑然天成,我思忖片刻,道:“就叫踏雪吧。”

第7章 送嫁

三月初九,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黄沙铺道,净水泼街,半夏的随嫁队伍浩浩汤汤地从临淄城最宽的街道上经过,看热闹的百姓蜂拥而至,道路两旁人头攒动、车马辐辏,挤得水泄不通。

从前几天起,半夏身边就没断过人,哭的笑的,喜怒哀乐,声色俱全。

我去看过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斗了这么些年的嘴,这时候再说句肉麻话,倒又说不出口了。我在她的屋里呆了会儿就走了,她应酬不过来,有那么多人在,我坐在角落里,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去过。

我和果儿出门的时候碰见芙蓉端茶进来,我叫住她,她屈身向我行了个礼。这几年跟在半夏身边也不是白跟的,这一礼行得弱柳扶风,原来这么好看,以前倒真没注意过。

我上前摸了摸她额面上的疤,淡了,不细看也看不出来。我道:“姐姐,以前是我年幼不懂事,有得罪的地方,你也别放在心里记恨。日后就烦你好好照顾半夏。”

我这样一说,她倒有点受宠若惊,腼腆道:“奴婢怎敢记恨。公主请放心,照顾主子是奴婢应当应分的事。公主也请希自珍重。”

我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往外走。果儿和她擦肩而过,也互行一礼。

出门的时候,我对果儿说:“以前芙蓉给你的一顿掌掴,你权当是替我挨的,也别放在心里了。”

果儿捂着脸道:“本来就是替公主挨的,原来公主都没领我的情啊?”

我笑骂她,一路上嬉闹回去。面上愉悦,心里却像堵了什么,掏不出来。

半夏要走了,我和诸儿的约定也要结束了。半夏出阁由他送嫁,一去就是一月。他让我把栖梧宫里的东西都收走,等他回来,我就要回自己的桐月宫了。

诸儿这几日也很反常,总是一个人神游,下人和他报事,他也不理。我总能见着在他面前跪了许久的倒霉鬼,不敢唤他,又不敢擅自离开,一脸的凄凄哀哀。

诸儿是最重情意的兄长,对每个弟妹都护爱有加。我不禁自私地想,他的不舍是因为半夏的离去多些,还是因为我的离去多些?

昨天夜里我又失眠,即使躺在诸儿的臂弯里,熨贴着他温热的皮肤。我毫无遗漏地数着他的心跳,他也没有睡着,我一数便知。

我屈着手指去叩他精实的胸膛,我道:“你记得早点回来,我浸了桃花白芷酒,等你回来就能喝了。”

他捉下我的手指,反扣住我的臂膀,将我牢牢固定在他的怀里,开始絮絮叨叨地和我说话。这些话都不知道说了几回了,无非是当心饮食起居、注意身体;夜里读书的时候要把灯点得亮些;他不在身边就不许去骑马,诸如此类。

还有,就是搬回自己的宫去。

我从来也没说过不搬,他再这样不厌其烦地念叨下去,我倒觉得他不是在赶我,而是在给自己下决心了。

我不愿听下去,插嘴道:“你上次答应带我去街上玩的,你是不是忘记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诸儿叹气。

“你是不是真的忘记了?”

“我记得带你去过了。”

“那是上上次答应的,后来你肯定还答应过。”

“我不记得还答应过你。”

“你是想说话不算数吗?”

“我哪回说话不算数了?”

“那你就带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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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失眠总嫌更漏太长,今夜却不愿见太白东升,然,每每事与愿违。天光渐亮,虽是诸儿陪我的最后一夜,我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床,拖着他不许他离开。今天是半夏的大日子,我可以让她一次。

我大早就去了半夏的宫,内侍宫娥往来蹀躞,前来送别的女眷更是挤得摩肩接踵。我还是没有上前和她说话,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我的心里却在哀悼,我怕话一出口,又要让她难堪。

我还是在一旁默默看她,她看见我,朝我微笑,露出瓠犀般的牙齿,白得耀眼。我想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难过。

我舔了舔嘴唇,“姐姐今天真漂亮。”慢了半拍,终于听见自己干涸的声音,这好像是我能说出的发自肺腑的唯一赞美。她今天真的很漂亮,比我见到得任何时候都光彩夺目,像朵盛极的舜华。

可惜,盛极必衰。这就是姑母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