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晚上在城南友人家赴宴,府里叫人来寻,说太太夜里不好,头疼得撞墙,请了郎中上门儿,这会儿不知什么情况。
赵晋回去了一趟。
上院点着琉璃罩美人灯,他事先换过衣裳,将身上酒气散了散才踱进去。
卢氏小声吟唤,抱头在帐子里翻来覆去的打滚。
嬷嬷们见赵晋进来,面上都有喜色,二姨娘守在炕边,蹲身下来行礼。
听见众人唤“爷”,床上病着的人僵了僵。
嬷嬷撩开帐帘,请赵晋坐床沿上。
他掀开被子,探手拨开卢氏汗湿的头发,瞧她面色果然差的厉害。
灯色下纤弱的美人梨花带雨,穿着素白轻罗寝衣,人瘦的厉害,腰肢细的一手就全覆住了。
时隔多年,他再瞧她,也惊于这倾城美貌。
卢氏面容紧绷,避开了他的手。忍着剧烈的头疼坐起身,坚持下地去行礼。
赵晋坐在床沿,看她弯下美丽的脖子,袅娜地叠着雪白的两手,疏冷地喊“官人”。
第10章
赵晋默然。
卢氏行过礼,便戒备地站在对面,适才头疼折磨得她浑身冒汗,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肩,眼角泪痕未干,衬着这一身缟素,瞧来楚楚可怜。
她这身白皙肌肤,比香凝、四姨娘尹氏的还细腻,他还记得触感,绵软冰凉,久久难忘。
只是这人冷若冰霜,自赵晋进来,紧蹙的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开。
赵晋心里分明不快,却是启唇笑开,“既还能起身行礼,可见是不紧要的了。”
乳嬷在旁想解释,卢氏已先开了口,“我无碍,多谢官人挂怀,时辰不早了,贱妾便不耽您休息。”她曲起膝盖,无波无澜的催促他离开。
赵晋笑了下,“无事便好,明儿十五,宴罢我再过来。夫人拾掇好自个儿,可别到时候病情反复,又说不方便。”
他言语粗俗,听得卢氏蹙眉。多年夫妻,她还是不习惯。骨子铭刻着的清高,让她无法接受当众被揭破闺房秘事的现实。他久不在房里留宿,她乐得一个人清净,初一十五他来点卯,对她来说就是最为难的两天。
奈何夫妻名分尚在,又要遵从誓言,饶是不愿,亦不能转圜。卢氏脸色发白,虚弱的身子随之颤了颤。
屋里气压低得可怕,乳嬷适才面上浮出的喜色此时全然为忧虑代替。
人人都盼着男女主子恩爱和睦,如今女的一身道服,男的夜夜不归,这哪里是夫妻该有的样子。明晚爷来点卯,也不知将是场何样的闹剧。
赵晋站起身,越众走了出去。
二姨娘快步追上来,唤他“爷”,赵晋脚步不停,依旧快步朝前走。
二姨娘亦步亦趋,劝道:“奶奶这头疼症发得厉害,为捱着那疼,小臂上抓的都是新伤。后脑撞在床柱上撞坏了,适才乳嬷用热帕子敷着,才算消点肿。爷呀,太太她病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咱们一家儿,都盼着您们好呢。”
赵晋负手停住,转过脸来。
二姨娘没料到他忽然停下,险些撞进他怀里。
两人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嗅见他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爷……”二姨娘见他不说话,只得她主动去说。
她试探朝前又走了一步,指尖悄然揪住他衣料,“爷,太太被顽症折磨,失了本心,定然不是故意想这样冷待您。璧若知道您心里头的苦,知道您仁厚,一直看重太太。有时候璧若真羡慕她,能、能被您这样记挂着,璧若太卑贱了,连个固定的日子也盼不来……”
她说着,眼泪无声的洒下来。一滴滴,沾湿赵晋的衣衫。
地面雪光流转,风虽冷,可二姨娘的心是炽热的。
她自幼就爱慕他,这份爱慕,这么多年,也从未变过。
赵晋抬手抚了抚她鬓角,声线低回:“璧若,老太太过世许多年了,你这是何苦?”
二姨娘抬眼迟疑地望着他,听他道:“你这份乖巧懂事又识大体的样子,若是她在生,瞧见了定是要夸赞。可——”
他的手落下,半握手掌捏住她的脖子,“可她死了,你装贤惠给谁看呢?我问你,轻絮是怎么死的?”
二姨娘乍闻这个名字,瞳孔瞬间紧缩起来。
凌轻絮,已经有多久,没人在赵府提及过这个名字。
二姨娘五官僵硬得厉害,但还是努力的堆着笑,“这、这,三妹妹小产,是、是因大出血去的,爷问这话,怪叫人不舒服的。”
“是么?”赵晋松开钳住她脖子的手,启唇笑了下。
这笑容当真荒芜,连他凌厉的眸色也好像蒙了层轻雾。
上院内,卢氏捧着碗将止疼的药饮尽。
乳嬷捏着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哀声劝慰着:“太太这是何苦……这么多年了,官人待您,待族里,是仁至义尽了,他并没做错什么……”
卢氏笑得凄绝,伸臂拨开乳嬷的手,“连你也觉得,是我不对?我是错了,错在不该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听他哄骗,错在不该为了几个脏钱把我自己、把咱们卢家的清名,全都糟践了。”
乳嬷摇头:“不是,不是的。太太是为了救老爷夫人,是为了救大爷,当初都是不得已,虽不得已,可到底是爷出面,花十万钱疏通,要回了老爷的尸身……不然,草席裹尸,葬身兽腹……太太,官人做的,够多了。后来大爷出狱,几番闯祸,不都是、不都是……”
卢氏“砰”地一声砸了手里的碗,束着白绢带的头又开始剧烈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