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记忆起,去哪儿都有车马接送。
不光是走路,这段时间他做过许多以前从来不可能做的事,也学会了许多技能,就像重新活了一次一样,万事从头开始。
若是能重活,倒也很好。他在做生意上有天赋,跟着阮苏干几年,积累了资本就东山再起。
只是……父亲的“故人们”,舍得放过他吗?
说曹操曹操到,面前出现一双脚。
他抬起头看,是个叼着烟袋锅,嘴里不停噗嗤噗嗤吸烟,身上棉袄脏到油光发亮的瘦男人。
这人赵祝升记得,叫老桶,常来店里收排污费的,他手下管着十几个男人,日夜奔走在各家饭店的后厨,为他们解决潲水厨余。
以前赵家饭店多,给得钱多,赵庭泽又广交朋友,老桶对他非常恭敬。见到赵祝升也总是大公子大公子的叫,比赵家的佣人都殷勤。
如今再次见面,他换了张脸,不但不喊大公子了,还把烟袋锅往腰带上一插,冲他亮出掌心,勾了勾手指。
“还钱。”
“还什么钱?”
“排污费啊,你家欠了三个月的,好几十大洋呢,不能让我们白干活。”
赵祝升道:“我明明记得爸爸跟你结过账了,就在他被抓前一天。”
老桶嗤笑,“你说记得我就信你?字据呢?结账的字据总得有一张吧,没有就别废话,给钱!”
家里被人搬空了,到处都一团糟,去哪里找字据?
赵祝升几个月来好不容易恢复的心情又开始翻涌,恶狠狠地瞪着他。
老桶敲了敲他脑袋。
“小子,你已经不是贵少爷了,还耍什么横?我知道你拿得出钱,赶紧拿出来得了,不然这大冷天的闹到警局去,让他们关你几天,你细皮嫩肉的……啧啧,怕是难熬。”
赵祝升看着他黄色的老烟牙,心底说不出的厌恶与愤怒,热血涌进脑袋里,积累的委屈爆发出来,只想狠狠打他一顿。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深吸一口气,居然收敛了表情,冷冷道:
“我身上没带钱,放在家里了。”
老桶立即说:“没关系,我跟你去拿啊。”
他嗯了声,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改变方向,朝一条小巷子里走去。
老桶靠口舌白得几十大洋,喜滋滋地跟在他后面,却发现这小子跟上了发条似的,越走越偏,停不下来。
眼见着周围从民居变成田野,半天都看不见一个人,路上雪堆得很厚,踩下去一脚一个坑,掉沟里恐怕爬都爬不出来。
他有点慌了,问:“你到底住哪里?”
赵祝升的回答很平静。
“城里老碰见人追债,我就躲到外面来了。”
这个理由勉强能让人信服,老桶咽了口唾沫,继续跟在后面走。
又走了大概十几分钟,两人彻底地远离城镇,来到一处荒地。
赵祝升停下,背对着他说:
“到了。”
到了?
老桶不解地看看周围,没有看见窝棚等能住人的东西,问:“你住这儿吗?学耗子打地洞啊?”
“我说得是……”赵祝升转过头,面目狰狞,眼中全是杀意,“你的死期到了!”
老桶心里一紧,反应过来自己中了他的计,扭头要跑。
赵祝升猎豹般敏捷地扑过去,压在他身上,从背后抽出一把刀。
自打家人惨死,他不管走到哪儿都要带着刀,晚上也必须枕着它睡才安心。
赵祝升感觉自己成了一头野兽,脑中除了“弄死他”这个念头就没别的了。
他一刀扎得比一刀重,期间似乎有刺到自己的手,痛意没有让他停下,接连扎了几十刀,实在没有力气了才瘫倒在地。
老桶早就没了气息,血肉模糊地躺在前面。
赵祝升回过神,惨叫一声逃跑,跑了几步又停下,鲜血从伤口涌出,顺着指尖滴进雪地里。
他不能就这样回去,他杀了人。
回去被人知道,抓起来坐个几十年的牢,出来后就是废物了。
寒城雪多,得到来年开春才化,期间顶多有几个樵夫会经过这片田野。而老桶孤身一人,跟手下工人关系算不得好,就算失踪也不会有人尽心尽力的找他。
赵祝升鼓起勇气回过头,望着那具尸体做出决定——他要掩埋这一切。
他用双手在雪堆里抛出一个坟墓,把老桶埋进去,上面盖雪踏平。
做完这些他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冻得不再流血了,戴手套就可以遮掩过去,只是身上老桶的血迹有些吓人。
赵祝升用雪洗干净脸和脖子上的雪,棉袄棉裤帽子都翻了个面穿。
鞋换不了,就弄两滩泥糊上去,从另一条路回了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