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闲着无事,跟随着音乐轻哼。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醉。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段瑞金忘了切牛排,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比电影明星更有魅力。
尽管她脸是小小的,手是小小的,眼睛是小小的,全身上下没有哪处不稚嫩,落在他眼中却充满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极为动人。
阮苏没留意他的眼神,一边哼歌一边望着大马路上的一对父女。
二人一个老的直不起腰,一个小的说不清话,身着破旧粗布衣,手中拿着大竹篮与麻布袋,里面装着些苦瓜甜瓜等瓜果,最大的也不过拳头大,皱巴巴的,品相很差。
她正奇怪着二人大晚上的不回家,在街上逛做什么,就见一队巡警过来轰他们,顿时明白了缘由——
寒城为了维护治安曾出台过一项规定,晚上六点后没有城内市民户口的人不得留宿城中,若是在朋友家或酒店住的,也必须提前开好证明,否则都得轰出去。
这两人估计是特地进城卖瓜的,瓜没卖出去不舍得走,可是又无钱住店,因此才在街上游荡。
违规被罚理所应当,问题是都到这个点了,城外又是荒郊野岭,方圆几里没有人烟,万一遇上野狼什么的,父女俩跑都跑不掉。
她从包中拿出几块银元,要出去帮忙。
段瑞金却按住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阮苏皱眉问:“你不让我去?”
“新规定是市长推行的,还不到一个月,正是等着收获成效好写入报告的时候,你公然去阻拦,岂不是打他的脸?”
“我又不认识他,关我什么事。”
“很好,那你认为这几块大洋,能救得了他们吗?”
阮苏不解。
段瑞金瞥了眼跪在地上向巡警磕头哀求的父亲,还有已经吓得大哭的女儿,低声道:
“几块钱救得了急,救不了穷。他们今天拿了钱,不必被赶出去。可是钱花光了,几个月后依旧会面临今天的困境。”
阮苏满眼震撼地看着他,心情极度复杂,感觉他的话尖锐得像刀,戳得她心里难受。
段瑞金松开她的手,叹了口气。
“年少时我也曾幻想过,假如我有一万大洋,给每位穷到吃不起饭的人分一百,是不是就能挽救一百个人?如果有十万,救一千个。有一百万,救一万个,世上便能少许多许多痛苦。可是有一天,我的父亲庆祝六十大寿去城外布施斋饭,看着那千千万万蝼蚁般的人我才明白,这世上的穷人何止一万个,那一百块钱又能救得了他们几年。”
他顿了顿,嗓音越发低沉,“害他们沦落至此的,不止是钱,更是这世道。世道不变,国家不存,他们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哪天一个炮弹打过来,你我也未必不会成为其中之一,或许更惨。”
阮苏得了自由,却迈不出脚。握着大洋的手紧了又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你真是段瑞金吗?”
那个将来会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为何能说得出这种话?
段瑞金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起身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掌盖住她的额头。
阮苏猝不及防,双手乱抓,打翻了一支红酒杯。
响声让沉浸在浓情蜜意中的情侣们看了过来,她越发惊慌,用力推开他,小脸已然憋得通红。
“你做什么!”
段瑞金看看自己的手掌,“你没喝醉也没发烧,为何问这种疯话?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阮苏顿时哑火,坐回椅子上抿了抿嘴。
服务员赶紧走过来,为他们更换新杯子,擦干净桌面和地板。
段瑞金的白衬衣上溅了几滴酒,血似的刺眼。他用手帕擦了擦,“我去趟洗手间。”
阮苏嗯了一声,没看他,神魂出窍地盯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看那对父女,二人却已经没了踪影。
街是空荡荡的,餐厅是喧闹的。
她回忆着他刚才那番话,心跳莫名加速,竟很想再听他亲口说一遍,再看看他说这些话时,颓然却坚定的模样。
段瑞金很快就回来了,衣服上的污渍原封不动,坐下就开始吃东西,吃完便带她回去。
乘上汽车,阮苏一抬头就看见对面旅店门外站着两个人影,老父亲蹲在女儿面前,满面笑容地喂她吃一碗水饺,眼中的喜悦与轻松如同繁星般耀眼。
她收回视线,狐疑地看着段瑞金,快到家时才问:
“你不是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吗?”
段瑞金没回答,等司机停稳车后跳下去,转过身对她伸出手。
她抿着嘴唇,握住他的手,由他扶下车。
夜深,小曼拿着梳子帮阮苏梳头,小心翼翼地摘下她头上昂贵的发卡,放进首饰盒里,然后把她的长发梳得像瀑布一样直。
阮苏盯着镜中自己幼嫩的脸看了又看,忍不住问:“小曼,你有没有感觉……二爷似乎有点喜欢我呀?”
小曼无语道:“您现在才知道?整座公馆的人全都知道啊。”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