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外官道上捡来的那个男子, 应是被撞了脑子,除了自己姓谢,什么都想不起来, 就连反应都有点迟钝。
除此之外, 他还挺能吃的, 每次都是几大碗饭,这练武的汉子吃多点也正常,就是和他这张脸不太匹配。
看起来儒雅俊美的样子,谁知道私底下他吃三大碗饭,四五个馒头?
不过谢七虽迟钝, 但还是个挺实诚的人, 收了碗筷后, 礼质彬彬道:“谢某不会忘记宋姑娘恩情, 这些饭钱和药材, 待伤势好后,谢某愿在宋家做白工回报。”
宋意欢看着他像个练家子, 就当给宋府捡了个打手护卫,算是默许了。
对于他的存在, 宋太医夫妇并没有什么异义,因为宋太医本人就时常会救治他人,偶尔会请些门客来府上住。
转眼五日一去,便是除夕,大盛素来民风开放, 年年除夕,京都通宵达旦, 烟火满城。
不过玄武大街有傩舞晚会, 供百姓尽赏, 可至明晨,一展大盛风采,而这是以往没有的,想必到时定十分热闹繁华。
这便是太子殿下让她莫乱走动的理由么,可今生这些人间繁华,她自然是想去看的。
皇宫设宴,宋太医因为寒腿不便,只能在家休养,厨房老早便开始准备年夜饭,长姐嫁了人,府上就这么些人,过得平淡和谐。
应该会过几日后,长姐同姐夫会来拜个年什么的。
盛京巷曲里,家家户户院里都点着庭燎,喝过屠苏酒,一家三口便坐在水榭里,隔着雪色,看漫天烟花。
宋初尧靠在摇椅上,双腿上盖着毛毯,端着酒一饮而尽,仰头看绚丽烟花,此时庭院外分外喧闹。
因为傩舞晚会,街道上不少男男女女往盛京城玄武大街赶去。
宋初尧侧首看了看身旁的宋意欢,她正陪着宋夫人做着女红,开口道:“除夕热闹,难得没有宵禁的时候,听闻外头有杂耍献技,欢儿怎不去瞧瞧。”
宋意欢抬眸望向父亲,这都热闹了好一阵子了,心里哪还稳得下,又听他如此劝动一下,更为松动了,轻轻道:“让柳薇去热汤婆子了,好了便出门瞧瞧。”
宋初尧笑了笑,“若不是我行动不便,也想去看看。”
话语落下,张管家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他走到跟前来,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小姐去参宴观傩戏杂技。”
宋初尧好歹是太医院几十年医龄的太医,前几个月无辜落狱,皇家自也会有关照。
除夕盛宴,宋初尧去不了,便来请家中小女,宴席内不少子弟贵女都去了,更不能冷落了宋家。
听了言语,宋意欢拿着针线的手指微顿,玄武大街是去不了了。
宋太医的意思是,“那边去看看,除夕之宴较为有趣的,也没那么拘束。”
幼年时,宋太医还常带宋意欢入宫参宴,渐渐长大就去得少了。
宋意欢淡淡一笑,是应了下来,起身同爹娘辞了礼,便回闺房里去梳妆一番。
毕竟这么大的宴席,她不想失了颜面,想着想着,心中还是几分紧张,若是放在前世,她定会不愿意前往。
因为会怕说错话,行错事,还有见到太子殿下。不过太子好像说过让她,莫乱走动,入宫参宴不算是吧。
宋意欢换一身青白华衣,搭绛色马面裙,思来想去,还是将太子给的玉镯戴上。
斗篷掩住姣好的身子,入了去往皇宫的马车,柳薇同行着,留下来贵在偏房同谢七一起。
井市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满为患,远处可见缭缭升起的青烟,家家点着庭燎。
除夕之夜,以傩舞驱邪压祟,以求来年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富民生。
皇帝看到兴致所起时,时常口谕大摆宴席,宴请群臣,歌舞杂耍。
一路上爆竹声声入耳,待马车缓缓停在高立着的宫阙外,高门上的红灯笼明艳亮丽。
柳薇搀着宋意欢下正要马车时,不远处又行来一辆马车,缓缓停下,看车上徽记,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宋意欢微低眼眸,提着裙摆,粉色绣鞋踩在有些潮的地面上,没有多看一眼,提步往宫阙里走。
“宋姑娘。”身后有女子在唤她。
宋意欢本不想与谁有交织,只能顿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喊她的是薛渝言,正从国公府的马车上下来,她面带巧笑,柔雅大方,身着一袭淡黄罗裙,除夕新年,梳妆打扮得娇丽不少。
薛渝言信步朝她走来,浅笑道:“都瞧见了,为何不一同进去呢。”
“原来是薛小姐。”宋意欢看向薛渝言的身后,穆奕一袭紫纹华服,落下马车,身形修长,翩翩公子。
她回道:“我没注意是你们来的。”
薛渝言回首看了看穆奕,他神色正漠然,同宋意欢解释道:“我是路上撞见穆世子的,你知道的我是个话多的,与穆世子是挚友,便坐在一起讨论这皇宴的梨园戏班子。”
她和穆奕早没了关系,薛渝言无故解释什么,弄得宋意欢甚为抵触。
点了下首,她便不在同他二人交谈,举步走去,让原地的薛渝言颇为尴尬。
穆奕看向宋意欢的背影,微卷的长发垂于腰际轻轻摇晃,格外的好看,可这样的态度实属傲慢。
渝言好心与宋意欢搭话,她却不理不睬,是因为他吗,才牵恨于渝言。
渝言性子温柔大方,处处为别人着想,还内疚自责是不是自己破坏了他和宋意欢的感情,还希望他们能心平气和的相处。
倒是宋意欢此番态度,和渝言比起来,简直是小肚鸡肠。
薛渝言回首看了一眼穆奕,轻轻瘪嘴,不过很快又淡然一笑,赶上前头的宋意欢,“宋姑娘,等等我。”
宋意欢不解这薛渝言粘着她做什么,薛渝言却来到她身旁,“这么多天来,我好不容易能遇见你一次,本想着来宋府拜访,实为抽不出空来。”
前头的宦官手里提灯盏,带着路,皇城灯火通明,瓦碧上皆是白雪。
“薛姑娘寻我何事。”宋意欢些许无奈,又不知她要玩什么花样了。
这女子本是农家女,一夕之间成了尊贵的侯府千金,素来会装温善,与旁人亲近,在京圈里立了个温婉纯情的形象,以至于不少官家子弟倾心于她。
薛渝言温和道:“那日在国公府事情闹成这样,我很难受,明明我们三个可以很好的相处,穆世子也不该如此对你……”
“薛姑娘你这个样子,像是来得意洋洋的炫耀?”宋意欢蹙眉,又笑了下,“我只是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瓜葛罢了,你和穆世子才是天生一对。”
于身后的穆奕面容渐黑下来,什么叫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瓜葛,他岂是想跟她有瓜葛。
薛渝言愣了下,道:“宋姑娘说笑了,我和穆世子……”
话说道一半,穆奕上前拉住薛渝言的手腕,眸色微冷,一字一顿道:“多谢宋姑娘吉言了。”
说罢,他拉着薛渝言越过宋意欢,往奉天大殿而去。
此时夜空烟花满天,照映着宋意欢的脸庞,微微挑眉,内心毫无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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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大殿前,百盏明灯同燃。
摆宴数十,桌面斟满椒柏酒,菜肴各式俱全,宫女们端着酒壶伺候。
宋意欢一踏入殿,迎面便是闻到酒水的味道,一眼望去,宴席之多,群臣把酒言欢,乐伶奏曲苍劲,艺人戏法。
皇帝坐于上座龙椅,一身玄皇龙袍,面貌出众,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身旁则是燕卿皇后,华贵大方,明艳且端庄,年过四十,仍旧国姿犹在。
在众人之中,宋意欢便寻见到左侧座的太子,他身着淡金色华服,腰束白玉带钩,清贵十足。
但却略有萎靡,薄唇淡白。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攥着一张淡色帕,时不时掩唇轻咳,看上去尤为的羸弱,也并未看她。
和宋意欢同行进来的,还有穆奕二人,先是上前给帝后叩拜,道了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的贺词。
盛朝习俗,除夕是要喝椒柏酒,宫女斟上酒水后,便端于三人,椒柏酒味重,宋意欢自来喝不惯,咽下时,眉头都皱成一团了。
太子淡帕掩了掩薄唇,轻睨着那长发微卷的她,本是不该让她来的,怎知母后提起宋意欢来,他还不能明目张胆的帮她推脱。
除夕都是为了图个来年好彩头,皇帝便给三人了赏,也赐了座位。
宋意欢便坐在太子对面的一角,位置不明显,但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这个人身上带着疏离感,莫名觉得陌生。
人人都知前两个月,太子受贼人投毒,毒症缠身,近来才渐渐转好,皇宴是这么久来,他第一次露面于众。
宋意欢有种微妙的感觉,因为清楚他的强壮,这样‘羸弱’的太子有违和感。
她正出着神,忽听见御前福公公叫了她一次,宋意欢抬眸看去,原来是皇帝问话呢。
好在皇帝并未动怒,便再询问一遍宋太医的身体状况。
宋意欢道:“回陛下,家父就是腿脚不便行走,近来是好了许多。”
皇帝慰问,着实是让宋家蒙了冤,太子也病弱之极,险险丧命,案子是破了,却没有谁能高兴的。
近来的传言都有耳闻,这穆家同宋家解了婚约,估计是宋太医蒙冤落狱给闹的。
不再深想这事,殿中数名艺人带着獠牙面具入场来,鼓锣奏响,跳起傩舞。
此又为鬼戏,是一种驱鬼逐疫、祭祀神明的舞,手执戈盾斧剑等兵器,动作时而张狂时而谨慎。
宋意欢本身有些紧张,端着酒杯轻抿想缓解一下,却又被酒烈了喉,她并不是个能喝酒的人,两杯就红了脸,痴痴看着跳傩舞的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