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忙道:“我来喂猫的。”言罢,从袖子里果真摸出了一包小鱼干。
怀玉下了马车,捉住她的手,朝她袖笼里闻了闻,训斥道:“一身的鱼腥气,下回不许什么东西都塞到袖子里!”
青叶不理他,自顾自地喊她的猫;“花官,朵官——快来吃鱼。”
怀玉愣了一瞬,随即皱着眉头问:“你给猫起了名字?这名字不好,换掉。”
青叶指着猫道:“这两只猫一公一母,恰巧背上又都有花纹,叫花官朵官不是挺好?”
怀玉啧了一声,失笑道:“母猫倒也罢了,公猫恐怕都要被你气死了,哪里好了?”又有些不耐烦道,“听话,叫你换你便换,不许再叫这名字。”
青叶乜他一眼:“要不就叫玉官琛官。”
怀玉便作出凶相来:“小样儿,你这样不听话的婆娘,若是在旁人家,早就被绑起来狠揍了。咱们北边的汉子一生气可是要揍老婆的,晓得么!我问你,你可是想挨揍!”
青叶伸手拧了他一把,轻蔑道:“你揍你揍,你不揍我不姓侯。”
怀玉气得果然就往她脑门子上弹了两下,又低头去顶她的脑袋。
二人拉拉扯扯吵吵闹闹回到家中,云娘恰巧做好了饭,青叶带回来的酸辣萝卜干也被装了盘子摆上了桌。她本来好好地藏在灶房里,打算等怀玉不在时再拿出来吃的,但云娘见她巴巴地又去买了一罐回来,还当她爱吃,便给她装了盘子,一起端上了桌。
既然端上来了,青叶便吃了一筷子。酸辣适中,咬着嘎嘣脆,果然好味道,于是连吃了几口,无意间一抬头,见怀玉手里端着碗,眼睛微微眯着,扯着嘴角正看着自己,心头猛地一跳,暗道不好,便有些慌张起来,忙将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殷勤道:“这个你尝尝。”
若是寻常,怀玉早就受宠若惊得不行了,便是叫他舔盘子也不在话下,今日不知为何,他却先乜她了一眼,将盘子远远推开,嗤道:“爷不爱吃这个,给我拿开!”
青叶见他犯浑,心里虚得厉害,却又不想示弱,无理取闹道:“我偏要你吃。”端起盘子拎起筷子就要往他碗里扒拉萝卜干。
云娘还未来得及上前阻拦,青叶已经将一盘的萝卜干都倒到怀玉的碗里去了。怀玉将筷子一摔,同云娘笑道:“本殿下我今后也跟着咱们小叶子姑娘混算了。”
云娘一面察言观色,一面小心问道:“殿下这话怎么说?”
怀玉又回头看着青叶的眼睛,慢慢笑道:“因为有不要钱的萝卜干酱菜吃。我说的对不对,小叶子?”
☆、第79章 侯小叶子(十六)
青叶炸了毛,气得碗一摔,哭着跑了。这厮果然又叫人悄悄地跟着她,她早前还疑惑这厮到了京城后为何就变得大方了起来,他也罢云娘也好,都叫她去外头多逛逛多走走。她还暗地里感激又感动来着,却原来还是不放心她不相信她。早先是光明正大地跟着她,如今则换成了暗地里行事。
既然跟着她,为何不给她送伞!
一顿饭两个人都没吃好,青叶不理他,他也不理青叶。
饭罢,怀玉抢先上了床,躺在床头悠闲自得地翻书喝茶,只是不睬她。青叶先去找云娘,指望云娘能收留她一晚,但被云娘三言两语就给劝回来了。无法,她便披了床被褥坐到椅子上打盹,但架不住冷,又实在太困,只得委委屈屈地爬上了床。
不情不愿地挨到床头,厚着脸皮往怀玉身旁蹭,怀玉将手里的书往旁边一丢,冲着她嘿嘿冷笑了两声。
一气之下,她便转了方向爬到床脚去,脑袋挨着他的脚丫子躺下了,他还不解气,抬脚将她的脑袋给扒拉到一旁去了。她委屈生气又心虚,伸手紧紧地抱住他的两条腿不放,他甩了几下没甩掉,便也由着她去了。
次日清晨,怀玉起身时,青叶也正巧醒了来,揉了揉眼睛,慢腾腾地从被褥里贴着他的腿由床脚钻到床头,其后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腰窝上蹭了蹭,哼哼了两声,撒了个小心翼翼的娇。他把她的手硬给扯下来扔到一旁。她再抱,他再扯。
如是反复,青叶大失了面子,终于恼羞成怒,围了被褥坐在床上,稀里哗啦地淌了一脸的眼泪。
怀玉自顾自地下床洗漱,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也不看她一眼。待用了早饭后,又带了夏西南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快走到胡同口时,终究还是驻了足,回身向后看了一眼,见她不知何时竟也跟了出来,正倚着院门眼巴巴地遥遥望着他,大约是跟出来时急了些,衣裳也没来得及穿好,头发则松松散散地胡乱绾成一团。
怀玉无奈苦笑一声,大踏步折回去,将她揽在怀中,用力地抱了一抱,亲了亲她的头顶,轻轻叹了口气,再伸手将她往院子里推,喝斥道:“外头冷,给我回去!”
青叶伸手抱住他的腰,委屈道:“不许你再叫人跟着我了。”
怀玉问:“为何不能跟着你?若是遇到坏人怎么办?知道你不乐意,已经交代过只能跟着,不会出来碍你的眼。”
青叶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我又不会跑,也不会走远,哪里来那么多坏人……我只想像寻常人家那样过日子而已,不要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盯着。”
怀玉不语。青叶红了眼圈,抽了抽鼻子,生气嚷嚷:“你无非是不信我罢了!若是你再不信我,再不信我……从此你出门后我再也不会盼着你回来啦!我再也不去胡同口等你啦!”
怀玉一怔,慢慢地就笑了起来,随后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两下,柔声说:“好,知道了,依你就是。”
然而,走出去老远,却又踅身返回,再三叮嘱她:“不许轻信生人,当心被人家给拐了去。”
青叶傍晚时从青柳胡同出来,喂猫,去找大妹小妹,把酱菜罐子还给了宋掌柜,陪宋家阿婆说了一会儿闲话。宋掌柜还要再送她新腌制好的酱菜时,她坚辞不受,道是还有事,不方便再拎着一罐子酱菜走动,宋掌柜只得作罢。
从宋记酱菜铺出来,她拎着桐油布伞去了潮州食府门口等了一会儿。食府门旁不远处有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蹲在墙根下讨饭,年老者一脸脏兮兮的皱纹,身上的衣衫也是补丁摞补丁。年轻的那个收拾得倒还齐整,面前摆着的碗也比年老的那个干净了许多。
那两个乞丐见青叶看过来时,眼睛俱亮了一亮,半张着嘴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了许久,见她并没有掏钱袋子的迹象,年老的那个便堆出一脸的苦相,像是忍受着天大的痛苦一般哼哼唧唧地呻-吟了起来。年轻的那个也不甘示弱,拉着长腔凄凄惨惨地念道:“求好心肠的小姐舍些银子与小的,银子没有,吃食也成。小的已有两三日没能吃上一顿饭啦,小的家中还有病弱老母,老母躺在床上也只剩一口气啦,没有银子看病不说,连饭也吃不饱,正等着小的讨些银钱回去买米下锅……”
他还未念叨到老父惨死无钱下葬、年幼的妹妹被邻村恶霸看上强抢去做了丫环,在恶霸家成日被欺凌打骂时,青叶早已泪流满面,急急走过来,将钱袋子里的银子抓了一把出来,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去了。
年老的那个眼红,发急道:“明明我比他一家子加起来都可怜,我年纪这样大,吃不饱穿不暖,要可怜也该可怜我!”
青叶擦了一把眼泪,乜他一眼,训斥道:“你这一辈子都做什么去了?到年老时竟然连碗饭都吃不上,我看你好胳膊好腿的,混到这个地步,你也是活该。”
老乞丐不服气,指了指心里乐开了花、又哭又笑的年轻乞丐道:“他也是好胳膊好腿的,比我又强到哪里去了?姑娘你得一视同仁!”
年轻的那个还未来得及开口分辨,青叶已抢先呛他道:“他这样可怜又孝顺的人哪里去找?我看他比你强到天边去了了!你大约是好吃懒做了一辈子,这才混成了乞丐的,还好意思大声嚷嚷?还理直气壮?你老人家要点脸罢!连自己都养不活!我要是你,我早一头撞死了。”因越说越来气,示威似的又抓了一块银子放到年轻乞丐的碗里,再乜了年老的一眼,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少时,王春树果然如约而至。他今日一身竹青长衫,头上仍是一枚玉簪,行至青叶面前,还未说话,便先笑了一笑,笑意温柔,人如其名,犹如春树生风,拂面而来。
青叶心中暗暗赞叹,心道京城真是个好地方,若是在七里塘镇那种地方,哪里能轻易见得着此等玉面书生,风流人物?这般想着,便也笑了一笑,将伞还给他,道了一声谢,敛身行了一礼,才要转身走开,王春树指了指食府的店堂,笑道:“侯姑娘可有尝过这里的菜?”
青叶摇了摇头。他又笑道:“这里新来了一个厨子,正宗潮州人,擅烹制海河鲜,煲的汤尤为地道。现在正好到了饭时,姑娘又是江南人,想来必会喜欢。何不入内——”
“你为何知道我是江南人?”青叶微微吃惊,截断他的话头,“我记得昨日并未同你说起过。”
王春树笑:“自然是口音,加之只有江南人才会将下雨说成落雨……我也是南边过来的,听一句便晓得了。”言罢,将青叶上下看了两眼,问,“我说的可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