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2)

青叶抄 吴桑 4218 字 1个月前

青叶便点了点头,笑道:“不错。”

恰好店内伙计见着二人在门口说话,便出来殷勤相劝,道是今日从南边运来许多鲜鱼,王公子运气好,正巧可以尝个鲜云云。王春树负了手先行入内,进了店门,再回头笑看她。青叶本想去胡同口等怀玉来着,听说有鲜鱼,便有些动心了,想着这里离家也近,一顿饭的工夫而已,吃完早些跑回去便是,若是真的好,下回还可带了怀玉与云娘过来,左思右想,还是进了店堂。

二人被伙计让到了二楼雅座,青叶虽然借了他的伞,但与他却还未到熟到同桌吃饭的地步,因此与他各自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伙计泡了茶送上来,邻桌的王春树是熟客,不等伙计报菜名,张口便要了几样素日里爱吃的酒菜。

这边厢,青叶笑问伙计:“能否把鲜鱼拿来我瞧瞧?”

伙计大约没怎么见识过这样的客人,不由得愣了一愣,转眼笑道:“当然,当然。”转身跑下去,少时,便端了一盆鲜鱼上来,又道,“只有天气冷时才能吃到这样新鲜的海鱼,从海里捕上来,加急运到京城的。若是天热的时候,因路上不大好运,便没有这么新鲜的海鱼吃了。”

青叶拎起一尾,放到鼻子下仔细嗅了嗅,笑道:“有海潮的味道,果然新鲜。替我做成鱼脍,肉也切厚一点,不可太薄,再调一碟佐料上来,醋要多放一些。”另随意要了个小炒与卤菜,”又悄声交代道,“鱼头鱼尾给我留着,替我包起来。”大约是看出伙计有些纳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并未说什么。

鱼脍做起来快得很,不一时便上了桌。青叶许久未能吃到这样新鲜的海鱼,心道今日果然来对了,心中暗暗高兴,眼睛里便含了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邻桌的王春树自斟自饮了许久,此时笑问:“姑娘江南哪里过来的?这种吃法却是少见。”

青叶笑:“余姚的一个靠海的小地方而已,七里塘镇。你应当没有听说过……倒不是那里的人都爱这样吃。”微微出神道,“是因为从前我家里有个人爱吃生鱼,我从小跟他吃得多了,便也爱这样吃了。”

青叶早就察觉到这个人喜欢重复人家所说过的话,跟他说了这句话以后,便留神听他说话,不出所料,他果然挑了眉头,嘴里轻念:“七里塘镇,七里塘镇……”青叶好笑,听得他又问,“余姚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好好的,姑娘为何会到京城来?”

青叶怔了一怔,随即垂下头将家中父母双忘,不得已随着表叔来投亲的那一套说辞三言两语地又说了一遍。

“哦。”他略沉吟了下,又微微笑问,“姑娘就住在这附近?”

青叶觉得他问的实在太多,且话语间多多少少带了些试探,遂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朝青柳胡同的方向胡乱指了指,道:“就那里,近得很。”好在他问完这句,便又转身自顾自地喝他的酒,再不发问了。

☆、第80章 侯小叶子(十七)

天色渐晚,客人愈来愈多,这个时辰怀玉也差不多要过来了,青叶怕他等久了又要发作,云娘也会担心,草草吃完,叫伙计来会账。伙计却笑道:“王公子适才交代过了,姑娘这桌已记到了他的账上。”

青叶跺脚发急道:“这怎么好,哪有借了人家的伞还要人家请吃饭的道理,要请也该我请才是。”伸手便去摸钱袋子。

王春树笑了一笑,伸手将她阻住:“一顿饭而已,何至于这样。下回你再请我吃不是一样?”

青叶还要再说话时,楼下蹬蹬蹬跑上来一个人,却是夏西南,他一眼瞧见青叶,咧嘴笑道:“好姑娘哎,叫咱们好找!连酱菜铺子都去了,快走快走,那一位还等在下面呢,今日跑了许多冤枉路,只怕要发火。”

青叶拎起伙计适才为她包好的鱼头鱼尾,朝王春树道了一声谢,转身随夏西南下楼去了。

她下楼后,王春树单手支颐,把玩手中酒杯,漫不经心地探头朝楼下看了看。她已走到了门口,门口果真有一个人等在那里。那人负手而立,因天色已暗,看不清相貌如何,只能看得出身量颇高,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半头。她一看见门口那人,立时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身边,仰首对他且语且笑,像是极为高兴的样子。

那人伸手牵住她,拉着她便走,口中说着什么话,伸手指头朝她额头戳了下,像是在训斥不听话的小孩儿一般。她等那人训斥完,不知是否生了气,竟然踮了脚伸头去咬那人的肩膀,那人扯她的腮帮子,把她从肩膀上拉开来,朝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其后却又随手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刘海。

王春树觉得头微微的有些晕眩,搁下酒杯,招来伙计会了账,慢慢下了楼。伙计看见,忙上前来笑道:“王公子这桌还有一道清炖鳗鲡汤要炖许久,眼下还未好呢。”

他摆了摆手:“罢了,不要了。”

出了门口,清凉的夜风吹来,心口却是一阵烦躁,适才不知不觉间有些喝过了头,此时便觉得一阵头重脚轻,但回家的路却还认得。往左直走,第二条路口往右拐便是,总共不过一里半路,正好可以解解酒。然而鬼使神差地,腿却朝右边拐了过去。适才,她同那个等她的人便是朝右走的。

她与那人走在前头,身后还有两三个随从跟着。王春树扶着头,混在行人堆里慢慢地往前走,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二人的身后。明知道此举有失妥当,失了自家的身份,然而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脚。

不过片刻工夫,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她停下脚步,唤来两只野猫。他便也停下,假装看天山茶馆的招牌,竖着耳朵听胡同口的动静。夜色昏暗,街上行人穿梭来往,这一路,谁也没有留意到他。

两只野猫蹲在她的脚下极其香甜地吃着她带来的鱼头鱼尾。原她要这个来是派这个用场。

她喂好猫,同猫说了几句话,话语被风送进他的耳朵里,清清楚楚。她叫那两只猫不要往大街上跑,来往马车太多,不小心要被轧到的,还有坏人也多,不留神要被捉去杀肉吃的云云。等她交代完,站起来再去拉那个人的衣袖时,那人却躲开两步,口中嫌弃道:“摸过猫不许再碰我。”

她便笑:“偏要碰你。”呵了呵手,追上去,往那人身上乱摸,与那人斗着嘴,拉拉扯扯地往胡同深处去了。

他怔怔许久,直至茶馆里的伙计出来问话时,这才回过来神,随了伙计进了茶馆,被引到楼上雅座坐定后,要了八文一壶的御贡福建极品大红袍。少时,茶上来,伙计殷勤地为他斟了一杯。他吹了吹飘在茶水上长长短短的茶叶梗与浑浊的茶叶沫,抓出几块碎银子丢到那伙计送茶的托盘上,笑问:“这胡同里有人家住?不知是些什么人……我也住在这条街上,却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伙计喜不自禁,将托盘夹在胳肢窝下,哈了腰,殷勤笑道:“这胡同名为青柳胡同。早几年有人住过,后来空关了几年,近来又有人出入,是个极美貌的年轻女孩儿,想来是换了主人了……咱家的婆娘同那个女孩儿说过话,只说是投亲来的……她亲戚怕是个了不得的富人,否则怎么能买得起那里头的宅子?咱们平日里只能看到她与一个使唤的妇人走动,她那亲戚却不大看得到。”

其后便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御贡的极品大红袍入几乎不了口,他便又慢慢下了楼,在茶馆门口站了站,吹了一阵子风,酒是全醒了,心中却生出些莫名的怒气与失落。竟然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容姿,若是知道,若是知道……只怕当初也还是会退亲罢。毕竟,这种人家,怎堪良配?却怪不得他。

然而她这样的容姿却还是辗转流落到京城,被人家称作是姑娘,梳着未成亲的女子发式,被人金屋藏娇于此,大约连个名分也没有,怕是连外室都不如。当然,她出身与家世摆在那里,又被退过亲,已是名声在外,想来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了。可叹可怜,可怜可叹。于她而言,只怕这已是最好的出路了。

再次见到她,是三日后的事了。他同三五个同乡来喝酒,因人多,便要了一间包厢。他早年随了父母客居余姚数年,后又来了京城定居,然而潮州的那些同乡与族人却都知晓王家出了一个翰林,如今是既富且贵。总之因为他名声在外,时常有同乡及族人找到他的府上,求他找门路,跟他借银子,即便他帮不上忙,能同他喝一场酒也够回去吹嘘一番了。

这些人只知道翰林院的名声,却不知道翰林院也是有名的清水衙门,固然清贵,名声好听,但若是指望他那七品翰林编修的俸银,只怕一大家子人连一日三餐都成麻烦。

酒席间,这些人一口一个王翰林,轮番来敬他的酒,他心里有几分厌烦也有几分得意。一二壶梨花白下肚,他面红心跳,便有些吃不消,忙忙躲到包厢外,由得同乡在包厢内拼酒胡闹,他自寻了墙角的一张空桌子坐下,叫伙计送来一杯浓茶解酒,

便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她与那个富人不知何时也来了,菜大约还没有上来,那二人便坐在临窗的位子上喝茶。这回他终于看得清楚了,那个所谓的富人年纪并不大,与他差不多年岁,二十五六上下。其人一身月白衣衫,虽是寻常打扮,然举手投足间却掩饰不住身上那种说不出的闲适气度。可谓是风姿秀逸。那人看向她时,眉眼里带着温柔笑意,与她坐在一处也自是十分的养眼。

他只是瞧了一眼,便再也转不开眼睛,于角落里慢慢喝着茶,隔着三两桌客人,死死地盯着临窗的那二人。

不一时,上了菜。这回她又要了鱼脍。只见她举筷夹起一片鱼脍作势送到那人唇边,那人赶紧笑着躲闪,道:“我不爱吃这个,快拿开!”

她不依,非要往他嘴里送,他躲闪时,她一个失手,将鱼脍抖落在地。那人便啧了一声,瞪她一眼。她吐了吐舌头,搁下筷子,弯腰去捡。这时,那人自然而然地将手搁在桌子边上,待她抬起头来时,他才将手拿开。

她捡起鱼脍后,心疼地嘟囔了几句,大约是在抱怨竟然有人不爱吃这天下最最美味的新鲜海鱼的生肉,不懂这新鲜鱼肉的好。

她不知道那个人适才悄悄护着她的头,坐在角落里这一个却看得分明。王春树将已然凉透了的浓茶一饮而尽,然而还是没有浇熄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怒火。

他定定地坐在角落里,等那二人吃完会账,再携手而去时,他便也起身,唤来伙计会账,与众同乡一一道别,说是家中有急事,须得尽早回去云云。

待下了楼,那二人还未走远,他便又鬼使神差地混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这一回因他醉得厉害,听不清前面那二人叽叽咕咕说了什么话,但她偶尔侧头与那人说话时,便能瞧得见她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嘴巴动来动去,大约是在吃些诸如话梅一类的零嘴儿。她话梅吃完,那人笑吟吟地伸手到她面前,她便理所当然地将话梅的核吐在那人的手心里。

那人与她且说且笑,随着她慢慢地走着,负于身后的手掌里握着一把她吐的果核。

王春树这回又跟到青柳胡同口,怔怔许久。跟了这一路,吹了许多冷风,心中怒火未息,反而更旺,这一把怒火烧得他心内焦躁,几欲发狂。

一个他看不上的穷家女子而已,一个被他退了亲的女子而已,一个年满十九也未能嫁出去的女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凭着几分颜色找了个京城的富人么,不就是找了个年岁相貌还算相当的富人么。说到底,不就是个外室么?不就是个还算受宠的外室么?

他于街上踽踽而行,转悠了许久,酒渐渐地醒了,不想回去见家中的那一群人,遂独自去了胡家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