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简不注意间,儿子居然写了一篇又一篇关于魏国的时政的策论。虽然其中有些观点因他阅历关系,还有些稚嫩,但已颇有可取之处。但谢简哪里敢让这些策论面世?
他一黄口小儿,尚未入仕,就敢对手握掌权的朝臣大肆评价?他以为自己是贾谊吗?知道贾谊是什么下场吗?生生把自己逼死。谢简总不能看着儿子走贾谊的老路。这么蠢的儿子,他是亲爹有时都有打死他的冲动,万一有人看他更气,真把他弄死怎么办?
谢简就两个儿子,嫡长子谢灏给独孤雄做长史官,嫡次子在家赋闲。在外人看来,谢简可不就是因为惧于陈留公主之势,不敢给仅有的两个儿子安排好前途吗?
“您是偏心,但您偏心的不过只是自己。”谢洵怨父亲偏心是因为阿菀,父亲从来没给阿菀选择的机会,谢家别的孩子都可以想读书就读书,不想读就不读,可是阿菀却从小被父亲压着读书,片刻不得空闲。
谢洵知道父亲这是为了阿菀好,所以谢洵没有阻止,他只是心疼阿菀。这种怨更多的是怨自己,他当初明明答应陛下要照顾长姐和阿菀,可现在阿菀和长姐母女分隔两地,几年才能见一次,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他能不恨吗?
但要说谢洵怨恨父亲偏心陈留一房,也不尽然。谢洵很清楚,在父亲心目中任何人都可以用利弊衡量的,他偏心陈留不就是因为皇家权势吗?他看着对陈留、宁馨极尽宠爱,可真要发生什么事,父亲恐怕第一个抛弃的也是她们,因为她们没有任何辅佐父亲东山再起的能力。
公主府看着花团锦簇,其实一切都是虚伪的,谢洵就是看透这一切,才深深觉得厌烦,想要逃离这一切,可他偏偏身上深深的刻了谢家的印记,就像大哥说的,他们生是谢家人、死是谢家鬼。
这种认识让谢洵格外痛苦,家里唯一能真正理解他的也就阿菀,可是有很多话,他也不能跟阿菀说。独孤氏跟他朝夕相处,谢洵这些话不会告诉独孤氏,可他的情绪瞒不了枕边人。独孤氏年纪小,性子独,觉得他是因为陈留公主打压而抑郁,因此记恨上的陈留公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没把妻子教好。
“不管我是不是偏心,至少你们现在都受我庇护,你们都长大了,我做父亲的责任也尽完了,我不要你回报养育之恩,但你至少要尊敬你母亲。”谢简为何不愿跟儿子谈心,就是忍不了儿子这狗脾气,很多事他不是不明白,可他就是看不惯。
别人看不惯可以压在心里,他看不惯就嘲讽别人,要不是他是他爹,早揍死讨人厌的小子了!跟王畅如出一辙的蠢,亏得其他方面还有些优点,不然真想把这小子绑了送到深山去,眼不见为净。
“我去给母亲认错。”谢洵低声道。
“看好独孤氏。”对儿媳妇谢简要求真不高,只要她们可以和睦家中姑嫂妯娌就好,别的都是他们小夫妻自己的事,不管她是不是愿意给丈夫纳妾、或者是生不出儿子,谢简都不会过问,儿子要是愿意一生无嗣他也不管。反正他现在也有三个孙子,大郎、二郎马上就要成年,可以给他生曾孙,谢家不愁儿子过继。
“我知道。”谢洵吃力的直起身体,“我要回家。”独孤氏一个人在家里他不放心。
谢简没想次子居然还是情种,他轻晒一声,这就不知像谁了?王畅那蠢货也不是情种,“你母亲对独孤氏有意见是因为何氏。”谢简替妻子向儿子解释,他是不爱管这些内宅之事,但也不会跟陈留一样把事情压着,有些事不说出来容易留隐患。
“阿何?她怎么了?”谢洵一愣,阿何是谢洵第一个女人,要说谢洵爱她,是不可能的,但他很感谢何氏对自己多年的侍奉,遣散她时不仅给了何氏重金,还给她写字作画给拜帖,让她有困难就来找自己,阿何能出什么事?
“独孤氏把她嫁给一个三十岁的老农夫。”谢简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阿何是你母亲给的人,不喜欢就找个好人家好好嫁了,这么打你们母亲的脸,真当她公主身份是假的?她独孤家的女人再悍妒,也没见独孤氏敢让公主做规矩的。只此一次,再有一次,我就让独孤雄来教训女儿。”谢简言下之意很明确,再有一次,他就让谢洵出妻。
“我会教她的。”谢洵听得心中焦急,一面疼的冷汗直流,一面切齿保证。
谢简见他那蠢样就烦心,挥手让下人送他回去。刚走出院落,就看到独孤氏朝谢洵奔来,她看到谢简还怯生生的给谢简行礼,家里她最怕的就是大人公。谢简懒得理这个儿媳妇,转身回到陈留院落。
第61章 过年
“良人, 你没事吧。”独孤氏看到脸色苍白, 一拐一瘸走出来的谢洵,吓得脸都白了, 连声要下人去唤府医。
谢洵摇头:“我没事, 府医给我上过药了。我们回府。”他对妻子微微一笑:“阿楠呢?她睡下了?”
“我让乳母哄她睡,应该睡着了。”独孤氏小心翼翼的扶着谢洵上马车, 车上已经铺好了又厚又软的棉花垫子上, 谢洵上了马车, 身体一软,就趴在棉花垫子上闭目养神。阿楠是谢洵和独孤氏的掌上明珠, 平时都是两人自己哄睡女儿的。
独孤氏小心翼翼的给谢洵擦汗, 谢洵睁开眼睛问独孤氏:“你去阿菀那里了?”棉花垫也只有阿菀那里才有。
独孤氏点头说, “公主让女官送我去阿菀那里, 我在阿菀坐了一会,这些棉花垫子也是阿菀让人准备的。”独孤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今天阿菀跟自己说了很多,她知道自己很不对,但是没想有这么严重,“良人,阿何的事我错了, 我想把阿何接回来, 以后我们三个好好过日子。”
谢洵叹气, 虽然不知道阿菀跟妻子说了什么, 可他肯定阿菀绝对不会让妻子把阿何接回来的, 果然他平时太疏忽阿难了,什么都不跟阿难说,导致阿难整天胡思乱想,“阿何在母亲那里不错,我们也不要在打扰她,多给她些钱财傍身就是。”
独孤氏抽泣的应了,谢洵叹气,他后悔了,他当初应该在婚前就把阿何打发走的。“阿难,阿何是我的错,我应该在婚前就打发走阿何,不该留着碍你眼。但阿何毕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么对阿何,你让我以后怎么见阿何?我们身边的老仆又如何想我们?”
“良人我错了,我不该因为你送阿何字画财物就嫉妒她,我当时气糊涂了。”独孤氏哭着说,谢洵只送看中的人字画,看不上的人,就算求他他也不送。独孤氏看到谢洵送阿何字画,还不止一副,又副副题词作诗,她觉得谢洵心里是有何氏的,只是碍着自己不得不送走她,心中一乱,难免行事就糊涂了。
她自幼是父母教导的,但是自小祖母和姑姑姐妹对她的影响也很深。独孤家是典型的鲜卑家庭,鲜卑贵妇大多性情悍妒,家中大妇处置侍妾的手段一个比一个狠辣。独孤氏看在眼里,也学了许多隐私手段,可谢洵风光霁月,独孤氏觉得用那种手段太玷污谢洵,又不甘心厚嫁何氏,才弄出这件事。
谢洵一怔,随即苦笑,“阿难,我不是喜欢阿何,只是她伺候我那么多年,我想让她一辈子生活无忧。”
独孤氏歉然说:“我知道的,是我自己糊涂。”
谢洵劝独孤氏道:“阿难,我们平时行事不管是对谁,都要讲理。有理才能站得住脚。你是不是以为这次如果你杀了阿何就没之后的事了?”
“没……”独孤氏从小被母亲娇惯,嫁人后被丈夫娇惯,还没心狠手辣到这程度。
谢洵心中一松,没这么想就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别觉得灭口大家就不知道,这反而是把事情做绝,连补偿的余地都没有。而且——”谢洵顿了顿继续道:“哪怕真做了别人不知道的事,人不知还有鬼神知,所以我们做事要问心无愧。”
谢洵深刻反思,觉得自己平时跟妻子交流太少,导致妻子钻牛角尖,不过没关系,以后他会把自己的想法慢慢都跟妻子说的。夫妻是陪伴一辈子的人,他的心事如果连妻子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知道?
独孤氏受教的点头,目光闪闪的看着谢洵,夫婿说的对,她以后什么都听夫君的。独孤氏也庆幸自己没对阿何下死手,让她还有补偿的余地,不然她就跟良人有隔阂了,“那我们这次不回去了,等过年以后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谢洵不以为然的反驳,“岳母不是病了吗?也就回去一次,他们也不缺我们孝顺,顺便还能跟阿兄一起过年,多好!”谢洵说道最后都兴致勃勃了,他好久没见大兄了。
独孤氏也惋惜的附和,她知道良人一直很想自己大兄、长姐。
不过谢洵想要去跟大兄过年的想法还是没实现,他第二天就发烧了,独孤氏这次倒没有这抱着女儿哭,而是带上女儿敲开了公主府大门,跟谢简、陈留说谢洵发烧,她要把阿楠暂时放在府里,专心照顾谢洵。陈留赶紧让人去叫太医,谢知把阿楠往阿柔身边一塞,赶紧冲到小叔家里照顾小叔。她对阿柔很放心,她肯定能照顾好阿楠。
温水洗澡、酒精擦身、冰块降温,加上太医的几幅药剂下去,谢洵终于悠悠转型,谢知坐在谢洵身边无奈的说:“小叔,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顺心,我们这样的身份已经够好了,想要再多就是强求。”
谢洵闻言苦笑一声,“阿菀,道理我都知道,可我就是——”不服气。
谢知道:“幸亏我不像你。”不然我就要把自己逼死了。
谢洵听这句话,吓得一激灵,惊惶看着谢知,“阿菀你知道了?”知道自己身份了?
“知道什么?对了,还有几天王先生就到长安,小叔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谁来招待王先生。”谢知不跟小叔点破,就让你不舒服!谁让你让人这么操心。
谢洵眼巴巴的看着谢知,谢知却说:“我去找小婶,她守了你一天一夜,我早上逼着她,她才去休息的。”她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小叔叮嘱道:“你快闭上眼睛,小婶进来你再睁眼,必须要让小婶认为,你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
谢洵:“……”这种骗局有意思吗?
谢知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让他照做就是,对于小叔这种脑子不拐弯的男人,只需把意思说明确,让他照做即可,解释完全不需要,因为他不会理解你。
谢洵的发烧,让陈留心里愧疚,总觉是自己小题大做才让谢洵如此,但没想谢洵身体一好,就带着妻子过来给陈留磕头赔罪,“母亲,孩儿不孝,请母亲责罚。”
陈留见状,心头抑郁散去,亲自将谢洵扶起来,“你身体刚好,快起来。”她轻叹道:“也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