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辇刚出宫城,百姓们就一窝蜂地簇拥过来,想一睹天颜。
启泰帝被侍卫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毫发无伤。可百姓却因为拥挤推到了不少摊位,还有人被踩踏在地,伤了筋骨。
好在侍卫们处置得当,并没有燃起大火。
饶是如此,启泰帝仍是惊出一身冷汗,再没提出到灯会观灯的想法,只得仍然带着妃嫔们在御花园赏灯取乐。
可他惦记着灯会的热闹,每年都会打发太监出来查看情况,回去后好讲给他听。
范直身为行走太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且他记性好口才好,这些年都是他奉命来观灯。
今年启泰帝龙体欠安,需要静养,宫里怕扰他休息就没挂灯,启泰帝一时也就忘了此事,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自然也不会多嘴提醒他。
谁知启泰帝喝完药准备就寝时,无意中瞧见窗外皎皎明月,竟一下子想起来了。
司礼监顿时人仰马翻,四处找范直。
范直年年观灯,对灯会实在没有兴趣,而且花灯年年都是这些路数,不外乎兔子灯、猴儿灯、宫灯、走马灯,远没有宫里来得精致。
可既然圣上有令,少不得打起精神披件灰鼠皮褂子顶着冷风跑这一趟腿。
出了东华门,范直粗粗扫几眼,没看到什么稀奇东西,先往吃食摊位上要了碗白汤杂碎。
一碗汤下肚,范直五脏六腑都暖和过来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顺着街边溜达,一边走一边往路旁摊位上寻摸,打算挑几样稀罕东西回去孝敬给哪位贵人。
寻常百姓观灯,大都是从东往西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搭建在灯市入口处的灯塔,而范直是从宫城出来,从西往东走,要走到入口处才能见到灯塔。
此时杨萱已经急得不行。
她是真真切切记起来了,就是在前世的今天,灯塔被风吹倒了。
虽然有七八分把握,今晚灯塔还会再倒,可她却束手无策。
总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告诉他们赶紧离开,别人肯定会当成孩子的胡闹之语,或者以为她疯了。
尤其今天搭建得是龙凤灯,诅咒灯塔大为不敬。
而杨桐他们,老早就走散了,跟杨萱在一起的只有秦笙以及两人的贴身丫鬟。
杨萱再没心思去逛摊位赏花灯,她全副的注意都集中在灯塔上,只要风稍紧一些,就会忍不住朝那边张望。
正六神无主时,突然瞧见街对面的树下站着两位军士。
左边那人高且瘦,穿件青灰色曳撒,腰间别一柄长刀,面容隐在树枝的暗影里,模模糊糊地瞧不真切,那双眼眸却是锐利,幽幽地发着光。
又有风来,数枝摇动,露出那人的面容。
五官冷硬,眉峰挺立,眸光阴郁且藏着凶狠。
正是萧砺!
杨萱顾不得多想,提着裙子奋力从人群中挤过去,气喘吁吁地站在萧砺面前,福一福,“大人。”
萧砺垂眸,冷冷地看着她。
杨萱仍是穿着先前那件大红羽缎的斗篷,因为挤来挤去有些热了,斗篷帽子没戴,带子也没系,就这么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里面宝蓝色织锦褙子和湖水绿的罗裙。
她本就生得白净,在灯光的辉映下,更是欺霜赛雪般,漂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而那双大大的杏仁眼仿若山涧清泉般明澈,却是盈满了焦虑。
萧砺想起来了,这是水井胡同新搬来那户人家的亲戚。
腊月中旬曾经打过一次照面。
小姑娘胆子挺大,又会说话,连王胖子都不忍凶狠她。
可平白无故地,她过来干什么?
萧砺沉声问:“何事?”
“大人,”杨萱莫名地颤了下,吸口气,伸手指向灯塔,“我觉得灯塔好像不太结实,要是被风吹倒了怕砸着人……说不定还会起火。”
萧砺侧头望去。
正值北风紧,上面的龙凤花灯左右摇晃得厉害,悬垂着的九子连珠宫灯更是飘摇不定,有几次几乎要垂到地面。
隔着十几丈,仿佛能听到毛竹“咯吱咯吱”的断裂声。
萧砺心中一凛,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搭建灯楼的都是极富经验的老匠人,所用毛竹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儿臂粗的上好竹竿,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脑袋,那些匠人也不敢敷衍了事。
这样搭建出来的灯塔,怎可能连这点风都经不住?
可低头瞧见杨萱眼眸里的焦虑与希冀,萧砺仍是决定走一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倘或真的着了火,这满坑满谷的人,绝非惩治一两人就可以平息下来。
萧砺打定主意,低声跟旁边军士交代两句,军士低笑声,“别是小姑娘诳你吧?瞧着人家漂亮,骗你都信。”
萧砺用力捣一下他肩头,正要迈步,又顿下身形,问杨萱,“你跟谁出来的,你家大人呢?”
杨萱细声细语地回答:“走散了,现下只有我跟秦家姐姐。不过我爹说会在灯塔下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