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今天的宵夜有了着落,张松龄和他身旁的同伴们精神大振,再低头去看先前的问題,脑海里的思路便明晰了许多,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将习題的答案和答案的完整推算过程,写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你们这部份的答案,好像跟我们小组得出的答案不太一样。”大队长陈辉沒有急着离开,见到地面上的数字,皱了下眉头,低声提醒。
“这个。”众人闻言一愣,纷纷又将目光转向张松龄,非但在本小组里边,整个二大队,张松龄的知识厚度都数得着,所以遇到比较复杂的问題,大伙本能地选择服从权威。
“我再推一遍,老陈,如果你不介意,把你们小组的推导过程也写出來,咱们对着看差别在哪儿,。”张松龄在学业上向來认真,立刻蹲下身,从第一个算式开始,重复验算整个推导过程。
“行。”大队长陈辉蹲下身,把自己那边的推算过程也一笔一划地写了出來。
两相比较,差别立刻清晰可见,张松龄的等人推算炮弹落点时,采用的是非直瞄算法,而大队长陈辉的小组,却采用了直瞄算法,两种算法选择的差异,直接导致了结果大相径庭,计算的复杂程度和工作量,也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们小组把炮兵阵地的距离,设在了靠近战场前沿的位置,最远距离敌军战壕不超过两千米,基本上可以直接瞄准。”大队长陈辉推了下断腿儿眼镜,低声解释。
“我们组的打算是,隐藏炮兵阵地,麻痹敌军,然后出其不意,先用急射打掉他们的重火力点,然后再掩护步兵进攻。”张松龄点点头,笑着解释自己这边的想法,。
原題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作战指挥推演,给出了参战兵种和兵力,却未规定具体排兵布阵细节,完全交由做題者自己发挥,所以,两个小组给出的答案都正确,只是指挥者的风格,决定了炮兵运用的方式而已。
陈辉的八路军的一线部队营长,平素缺粮少弹,因此打仗时一定会给大炮上刺刀,哪怕冒着炮兵阵地被敌军炸毁的风险,也要抵近射击,增大炮火的准确率,而张松龄虽然出身于二十六路这支远近闻名的叫花子部队,具体所在位置却是特务团,全军的资源都会重点向该团倾斜,所以对火炮的使用,更讲究个周密规划,哪怕多花费些时间精力去调较落点儿,也要保证炮火的效用和炮兵阵地的安全,(注1)
注1:看八路军一些将领回忆录,经常有缴获了日军火炮,使用后即炸毁的段落,并非八路军不珍惜这些重武器,实际上是沒办法弄到足够的炮弹。
第二章 流光 (二 下)
“能不能给我看看你们小组的其他部分作业,。”紧盯着张松龄小组的火炮运用方案看了一会儿,大队长陈辉抬起头,用商量地口吻要求。
“行。”张松龄很干脆地打开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大本装订整齐的草纸,“都在上面了,你可以带回去看,明天早晨上政治课时还我。”
“我就在这儿看。”大队长陈辉迫不及待地将草纸本儿接过來,然后又迅速打开自己的书包,“我们小组的全部指挥方案都在这里,你们要是感兴趣的话,也可以拿去参考。”
“好。”张松龄也不客气,抓起陈辉的书包,从里边掏出一叠叠写满字迹的草纸,周围的组员们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几叠草纸瓜分干净,借着傍晚粉红色日光,认认真真地翻看了起來。
凡是进入第一、第二两个军事大队深造的学员,通常都來自对日作战的前线,或者为八路军的基层干部,或者为某支游击队的指挥核心,单独拉出任何一个人,对战斗指挥都不会陌生,大伙对着两个小组的作战方案仔细琢磨,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差别,有些地方,甚至采用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办法,充分体现出了两个小组对战争艺术理解的不同。
非但在炮兵的运用方面,陈辉所在小组和张松龄所在小组,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方案,在,两个小组在进攻组织,火力分配、士兵配合等细节上,区别也非常明显,但是从整体上说,陈辉小组的指挥方案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猛”字,非常讲究近战、快攻,又狠又急,一出手就雷霆万钧,而张松龄所在小组制定的指挥方案,却充分强调一个“精”字,每个细节都经过反复计算,各个细节环环相扣,发动起來后虽然不会立刻要对手的命,但一记记杀招连环施展开來,却宛若水银泻地般流畅,让对手根本无暇破解,只能一步步被逼入绝境。
“这个”大队长陈辉越看越惊诧,指着其中某一处细节,虚心地请教,“你们组对各种进攻火力的配合,要求是不是太高了点儿,这边炮击刚刚结束,那边轻机枪和掷弹筒就要求运动到位,迅速对地方形成火力压制,同时担任掩护任务的几个小组还得定点清除顽固目标,为强攻小组创造条件,而强攻小组只负责选取路线迅速推进”
顿了顿,他抬起手來擦掉额头上的油汗,“这,这得多强的训练程度啊,就在我们原來部队的模范连里头,也很难达到这种配合要求。”
“这是张队长提出來的,我们大伙开始也觉得有些困难,但是按照这种方法组织进攻,的确能最大程度减少我方士兵的伤亡。”众人立刻抬起头來,带着几分心虚的意味解释。
这是一句大实话,众人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兵,文化水平虽然参差不齐,但作战经验却一个比一个丰富,在最开始看到张松龄的设想之后,也觉得这个设想有些过于脱离实际,但是纸上谈兵,比得是谁给出的方案更为完美,而不是谁给出的方案更贴近现实,所以大伙讨论了一下之后,便接受了张松龄的设想,并齐心协力将其建设完整。
“战前制定计划,当然要努力以最精密方式來考虑。”听出大伙言语里的不自信,张松龄笑了笑,大声补充,“具体临战时情况会有所不同,但往粗了调整,总比往精细处调整更容易些,此外,配合娴熟程度是能训练出來的,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弟兄们的生命总比弹药宝贵,哪怕平素训练时花费大一些,也比他们上了战场后给敌人当靶子要强。”
“这个”大队长陈辉低声沉吟,张松龄的某些观点,和他以往指挥作战的习惯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这些观点却符合军校里边灌输的作战概念,特别是‘平素多流汗,战时就少流血’这句,乃为学校里每天都在强调的信条,几乎恨不得学员们将其刻进骨头里,令他想反驳鼓不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