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他利落地将自己带来的每种货物都一分为二,其中一半儿直接推给张松龄。然后迅速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非常小巧算盘,参照地面上的黑石价格表,将余下的另外一半儿货物打七折算成了现钱,“一共是四十四块五角四分,我再给您抹去一个零头,算四十四块。张君看可以么?!”
张松龄已经在心里默算过,知道酒井高明得出的数字没错。点点头,笑着回应,“好!那你需要什么,现在就列给我。我直接给你报价,如果你觉得可能与外边摊子上的有出入的话,也可以自己出去打听!”
“张君的记性。真是令人佩服!!”酒井高明又拍了一句张松龄的马屁,又像变戏法般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刷刷刷刷,写下了自己急于换到手的生活物资,“花砖先来一整片,肉干要五斤,干秋蘑、干黄花各四斤,大黄饼、甜草根各十斤,若有剩余,其他全给我换成兔皮,要那种白色皮毛的雪兔皮,不要春天和夏天时打的灰兔子!”(注1)
他每说一样,张松龄随口报出一个价格,用草棍写在地上。几样货都说完之后,总价钱也就顺手得出。一共是三十九块二,加上二十三张雪兔皮,抹去五角钱零头,双方正好扯平。
赵天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指着张松龄,喃喃说道:“你,你来当兵打仗,真,真实屈才了。否则就凭这份心算本事,走到哪,还不都能混个大掌柜当!”
“张,张君,真的厉害,厉害!你简直是我见过的,最会算账的商人!”三浦太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挑着大拇指,连声夸赞。
“三浦君过奖了!”张松龄谦虚地摇摇头,把手指向酒井高明,“酒井君比我还厉害,只是匆匆在市场上扫了几眼,就已经估算出了大体能换多少东西回去!!”
“嘿嘿嘿!”被张松龄戳破了老底,酒井高明得意地仰起头,“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做生意的!这次主要是想跟张君见一面,没敢带太多东西!下一次,我希望你我双方都拿出更大的诚意来!”
“那是自然!”张松龄非常高兴地点头,“下次你尽管把手头上的存货都带来,我绝对不会让你吃亏。不过么………!”
犹豫了一下,他故意装作比较为难的模样,“这玉扳指、鼻烟壶什么的,我手头上可是没有。只能先替你四处去寻摸,哪天寻摸到了,哪天才能交易!”
“这个……”酒井高明有些失望。茶叶和肉干之类,只是生活用品。即便拿回城里去加一倍的价格卖给同伴,也没多大赚头。而鼻烟壶、玉扳指等物件就完全不同了,那在过去都是王公贵族之家才有资格把玩的顶级奢侈品。即便不算做文物,光凭着玉料的质地和做工的精良,在日本国内也能赚到上百倍的收益。
但是很快,他脸上就又堆满了笑容,“这个,我可以等。张君什么时候手上有货,尽量给我留着就是了。价钱方面,我一定不会让张君吃亏就是。”
注1:花砖,砖茶中的一种。每片规格为两公斤。
第一章 早春(六 上)
“我们这个榷场不会开得太久。估计也再有个一两天,也就该结束了!”见到张松龄和酒井高明两个像商人一样约定把彼此之间的买卖长期做下去,赵天龙突然心里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当。想了想,突然开口插了一句。
“不妨,不妨!”酒井高明根本没听出他话里的拒绝之意,笑了笑,轻轻摆手,“我已经想过了,以后咱们之间交易的办法。这个湖畔每逢你们中国农历的初一和十五,都有当地人自发的集市。当我手头备足了货,就偷偷溜到集市上找你们。而张君手头有了我需要的东西,也不妨到集市上摆个摊位。不用每回都亲自来,只要把上次我给你的那个骨头笛子挂在摊位上,我就知道摊位里面是你们的人了。”
没想到酒井高明做买卖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赵天龙一时有点发傻,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才把双方之间的交易与联系就此斩断。而张松龄却在旁边轻轻扯了他一把,笑着向酒井高明敲定,“那就下月初一,我在集市上摆了摊位等着接你的货。还是像今天这样以物易物,如果你除了古玩玉器之外没什么需要买的,我就直接给你现钱好了!”
“张君最好能帮我找到,如果一时找不到的话,其实茶叶和干蘑菇之类,我还是需要再多帮别人带一些的!但这些东西价格低,咱们之间的买卖要是长久做下去的话,很容易你那边就会出现亏空!”酒井高明点点头,再度郑重强调。
“我尽量帮忙找就是!”张松龄点头承诺,然后又看似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确定最近咱们之间最近还有很多机会做生意么?要是两家再打起来,我可就没时间帮你去找鼻烟壶、玉扳指之类的玩意了!”
“打?拿什么打?反正我们这边最近不会。除非你们游击队主动……”酒井高明想都不想,顺口回应。话都说了一半儿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泄漏了军事秘密。赶紧用手捂住嘴巴,警觉地看了一眼张松龄,然后苦笑着摇头,“张君,你就不要再给我挖坑了。什么时候打仗,又怎么会是我这种小兵胡子能做得了主的。即便我说最近我们这边不会主动向游击队发起攻击,,你就真的敢相信么?!”
“那可不一定!”张松龄笑着点头,“城里的情况,我们又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把自己掌握的消息跟你提供的消息两相对照一下,不就明白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不说,我绝对不会说?!张君你别害我!”酒井高明再度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摇头。待把帐篷里的另外三个人都逗得笑了起来,才放下手,摇着头补充道:“上边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我自己,绝对不想再跟你们打下去了。没意义,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仿佛唯恐别人无法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叹了口气,他又苦笑着补充,“我见过很多勇士,但像上次拿他自己当诱饵,把我们引到盐湖中的那个人,无疑是所有勇士里头最勇敢的一个。其实不用我说,张君可能已经打听到了,他到底给新调来的满蒙特遣分队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要不是我当时跑得快,恐怕现在也已经变成一包骨灰,被关东军总部那边安排轮船,直接运回大阪去了!”
“活该!谁让你们当时追得那么紧了!”张松龄看了酒井高明一眼,声音里不带半丝怜悯。通过游击队安插在黑石寨城内的眼线,他早就知道老吕至少拉了三十几名鬼子给他自己陪葬。然而当消息从酒井高明处得到确认,心中还是觉得好生快意。
对待侵略者,不必讲究手段。只要能消灭他们的办法,就该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张松龄比大队长王洪“残忍”得多。如果不是后者死活不肯答应,他早就把缴获来的毒气弹用迫击炮直接轰进鬼子军营里去了,才不会专门派人上缴到军分区那边,藏在仓库里留着作为将来控诉小鬼子罪行的证据。
“张君这么说,我很难过!”听出张松龄话语里的幸灾乐祸之意,酒井高明摆摆手,继续叹息着补充,“其实我跟你一样,都是买卖人家出身!即便不来中国打仗,也能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很好的日子!可上头要打,要征服中国,我一个当兵的能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