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守川便让元墨先把人带走,待查出美人出身后再把人送回去。
元墨带着美人上马,回头吼一声:“大王!”
大王如飞一样撒开四蹄跟来。
走着走着元墨就发现一个问题。
美人身形高挑,比她高出不少,元墨抻长了脖子才能从美人肩头望出去,别说控缰,连看路都成问题。
就在这时,她听到咕的一声响,不知是来自她自己的肚子,还是美人的肚子。
从昨晚到现在,大家都是什么也没吃。
作为一个称职的乐坊坊主,元墨怎么可能让女伎饿着肚子?
她立刻勒住缰绳,解了外袍,脱了鞋子,挽起裤脚,钻进水里,不一时扔了两条鱼上来。
大王以为这是新的吃食,欢喜雀跃,但那鱼活蹦乱跳,在石上犹不住打挺,大王吓得一蹦三尺高,夹着尾巴就跑。
元墨出了水,重新披上衣裳。她不大会梳髻,撕了一截衣带把头发高高地束成马尾,反正名义上还没到弱冠,怎么梳都成。
她折了些带叶的树枝,在圆石上厚厚铺了一层,让美人坐下,然后生火烤鱼,“姐姐饿了吧?回城还有段路,姐姐可以先吃条鱼垫上一垫。”
美人看一眼火上的鱼,再看一眼元墨,没说话。
元墨有种错觉,美人看她的眼神好像同看那条死鱼没什么两样……
这种看什么都像看死鱼的眼神,是成为花魁的大忌啊大忌!
然后,美人垂下眼睛,眼睫长长,如蝶翼。
元墨顿时又想,算了吧,什么大忌不大忌的,她这么美,她愿意怎么看人就怎么看人……
只是……美人的视线,好像落在她的脚上。
她的脚肤色白皙,十颗脚趾,颗颗浑圆,像刚剥出来的莲子,只是上面还沾着些污泥水草,想是污了美人的眼睛。
元墨十分自觉,立即去河边洗脚,套上鞋子。
鱼已经在火上发出焦香,河边长着一丛紫苏,元墨过去揪了几片叶子,揉成汁洒在鱼身上,再烤了一会儿,紫苏的香气尽入鱼肉,腥气尽除,才递给美人。
美人看着鱼,目露怀疑之色。
元墨道:“这鱼胜在新鲜,现抓现烤,有清甜气,虽然没什么作料,却也勉强入得口,姐姐请尝尝。”
美人接过,端详半日,像试毒一般,小尝了一口。
然后,脸上的线条微微柔软下来,咬下第二口。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春日明亮温柔的阳光洒满整条溪畔,溪边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淡黄色蝴蝶在其上飞舞,空气里有浅浅的芳香。
水面的波光将阳光映照到美人的脸上,波光脉脉在美人的衣衫上流动,美人的长发水一样披在身上,进食慢条斯理,举止优雅异常,比大家闺秀还多出一股端庄之态。
这回真的是……捡到宝了……
元墨越看越开心,烤第二条时忘了翻面,顿时烤焦了。
不过元墨对吃的向来不挑,焦便焦,一样填饱肚子。
她愉悦地啃着焦鱼,美人忽然问道:“马车翻倒之际,你明明害怕得要命,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这个问题元墨没想过,为什么?当时哪来得及想为什么?可能是坊主的本能吧,美丽的女伎对于乐坊的坊主来说,是贵重的宝物啊。
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元墨认真地想了想:“因为你没哭。”
美人微一皱眉,显然没听明白。
元墨道:“遇上什么事,能叫出来便会好些,叫不出来,全憋在心里,才是真要命。”说着她一笑,“我小时候跟狗抢骨头,被狗追着咬,当时真是怕得连叫都叫不出来,那才是真怕。”
她的眉目是一种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清朗,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株枝桠满是嫩绿的树,清新,透亮,有说不出来的舒服。
美人看着她,有几分出神,停了停,方淡淡道:“那你还养狗?”
“我本来是怕狗的,后来看到大王,那么小一只,肚子扁扁的,躺在路边就差一口气……总归是可怜,养着养着就不怕了。”元墨说着,“所以我学到了,遇上什么害怕的事,先管他娘的大叫几声,再留神把它看个仔细,多半就不怕了。总之不能逃,一逃,就更怕了。”
“错了。”美人道,“不止不能逃,还要掉过头去,伤害它,凌虐它,让它尝到什么是恐惧,从此只有它怕你,你就永远都不用怕了。”
美人的声音很轻淡,不娇柔,像冰晶碰玉碗一般悦耳,也一般清冷。
*
大央立国一百五十年余,平京却已经有五百多岁了,从前朝的前朝起,它就是整个国家的都城。
一条平江从西绕进京城,然后从北绕出,蜿蜒了大半座城。
北里就处在平江的最后一段,乐坊依水而建,坊中后门往往设有水榭,泊着画坊,以供客人游湖玩水。前面则俱起了画楼,争彩斗艳,一家比一家富丽堂皇。
红馆曾经是平京最辉煌的乐坊之一,画楼起得比谁都高,彩绘画得比谁都艳。只可惜,会在时光中老去的不止是美人,还有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