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间, 袁宁得知了少年的名字。少年叫苏赫, 意思是斧子, 父亲不算是李家坳的人, 不过娶了李家坳的人就带着一家老小在李家坳定居了。苏赫父亲是向导, 常年带着人穿行沙漠, 回家的次数不多。
有一次苏赫父亲带着一个科研团进沙漠, 竟再也没回来过。后来他爷爷死在矿里,母亲和奶奶相继病故,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日子。由于他们家的房子位置不好, 一次废矿塌方时他们家房子没了,他就在废弃矿山里寻了个宽敞的洞穴当房子,平时自个儿住在那里, 饿了就抓点鱼自己吃或者和村里人换点米面。
大约是因为苏赫家里人都没了, 村里很多人都觉得他是个“不祥之人”,明里暗里地躲着他。
只有李村长平时会和他换鱼。李村长叹了口气:“是个可怜的孩子。”
袁宁记在心里, 没再多说什么。吃过饭后, 其他人都还在消食, 天也没全黑, 袁宁打电话托符爱军帮忙给师弟师妹们订好招待所的房间, 和濮满他们说了一声,拎着白天剩下的糖果饼干出门去, 按照李村长的描述找到废矿那边“可以住人”的矿洞。
黄昏里的废弃矿山显得很幽寂,偶尔才会有一两只飞禽扑腾着翅膀从山里飞起来, 发出尖锐又悠长的叫声。
天边是被夕阳烫成金色的薄云。袁宁看到矿洞前挡着的大石头, 想了想,明白了,这应该是矿洞的“大门”。
袁宁站在石头门外温声开口:“你好,我是袁宁,刚才我们一起吃过鱼的。你在里面吗?能不能给我开个门?”
挡在矿洞前的大石头被人缓缓地推开了,一双瘦削却有力的手撑在巨大的椭圆形石头上,稳稳地把它挪到一边,紧接着一双黑色的眼睛出现在袁宁眼前。少年带着疑惑,喉咙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挤出话来:“你有事吗?”
袁宁和苏赫这样的少年打交道的经验非常丰富,不管是小时候遇到的罗元良,还是后来在福利院看到的众多小孩,或多或少都有着与苏赫相似的特征。他们不善言辞,时刻带着警惕,喜欢独来独往,害怕与人接触,要把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得酝酿很久,知道它在舌头上转了十几圈,才能勉强地把它说出口。
袁宁说:“白天给孩子们带了点吃的,当时没看到你,所以没分给你。刚才听李村长说你在这里住,我就想过来看看。”他伸手拍了拍那巨大的石头门,“这石头真漂亮,你哪里找来的?”
苏赫听到有人夸自己找的石头,眼底多了一丝亮光:“山里的,山里什么都有。”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可惜现在它差不多被挖空了。”
袁宁说:“我能进你家坐坐吗?”
苏赫犹豫了一下,扶住石门,让出一条路,让袁宁走进里面。里面确实是个废弃矿洞,不过打理得整整齐齐,苏赫的动手能力挺不错,把一些废弃矿车、废弃车道拆了,组装成各种各样的家具,形状有点怪异,但基本功能还是能满足的。
虽然入口平时被石头堵着,旁边的“墙”上却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小洞,可以让光和空气进来,让矿洞里不至于太闷。
论舒适,这矿洞肯定比不过普通房子。可一个孤零零的孩子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袁宁把带来的糖果饼干放下,喝了一口苏赫倒来的水。水是没烧热的,但很清甜,袁宁一下子就尝出它和普通水的不同,夸了一句:“这水很好喝。不过如果不是水质好的清泉水,平时喝水最好还是烧开了再喝,不然山里虫子多,你可能会把虫卵喝进肚子里。”
苏赫点头:“是泉水,从泉眼取的。”
袁宁知道苏赫对他还有戒心,没有再追问别的,而是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对苏赫的动手能力大夸特夸。
苏赫被夸得耳根有点红。
这年纪的孩子,哪有不想被人夸上几句的。
两个人迅速熟稔起来,袁宁不由问起苏赫为什么不去念书。
苏赫眼底的神采暗了暗,安静了很久,才说:“我第一天去上学的时候,三爷爷就出了意外,撞了腿,差点开不了车。他们都说是我的问题,三爷爷对我们很好,我不想他出事,就不去了。”
袁宁听了有点难过,抬手揉了揉苏赫的脑袋。他说:“那只是巧合而已。”他柔和地注视着苏赫,缓声说起自己当初的事,“我小时候也被这样说过,后来我还是遇到了很多很好很好的人,他们没有因为我出意外,日子还越过越好。”
见苏赫目光变得专注,显然想了解更多,袁宁和他说起了自己被袁波带回家的事、自己被章家收养的事,说起自己这几年来遇见的、看见的事。
所谓的“不祥之人”,有些是人云亦云的迷信,有些是某些人对自己软弱无能的逃避,有些是某些人欺善怕恶的恶意。
苏赫听着袁宁娓娓地说完,整颗心好像也慢慢地亮了起来。他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袁宁看了看表,离开了苏赫的“洞屋”,领着濮满他们回县城。
这时已经星光满天。
小孩子们偷偷躲在门框后面看着他们陆续上车,眼睛里的呆滞被好奇和期待取代。
濮满坐在袁宁旁边,忍不住往回看了看,渐渐地,李家坳消失在视野之中,取而代之的是茫茫矿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