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发现对方正笑呵呵地打量着他, 眼眯成一条缝儿, 说出的话也是促狭比夸赞要多。他一下子察觉了瞿制作人与这人之间的暗涌, 瞿制作人是首都电视台的金字招牌, 突然放下手里热度极高的栏目去负责《历史大讲堂》, 看来与台里的明争暗斗有关。
瞿制作人到底是见惯了风雨的, 听对方直直地把矛头指向袁宁,脸色变也未变,淡笑着说:“不知道钱副台长从哪听来‘小天才’这种说法, 袁宁小同志非常优秀,但绝不是光靠‘天才’才让台里决定邀请他来当嘉宾的。”他朝袁宁招招手,示意袁宁走上前来, “袁宁小同志很勤勉, 不管想学习什么都会狠下一番苦功夫。现在到处都在宣扬这个天才那个天才,我觉得这大大地不妥, ‘天才’很重要, 但引导和努力也很重要——甚至说引导和努力更为重要。相信钱副台长您也听说过南辕北辙的故事, 你要去南边, 偏偏往北走, 车越好、走得越快,离目的地反而越远。所以啊, 我们作为首都电视台,全国人民都盯着呢, 不能宣扬天才, 要宣扬努力,引导全国青少年树立正确价值观……”
瞿制作人洋洋洒洒地说个不停,钱副台长脸色越来越黑,最后把讥讽的话都原封不动咽了回去,哼哧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文人就是可怕,他只是说了个“小天才”而已,他咋就能说这么一大通大道理?弄得好像他犯了什么立场错误一样!
钱副台长还没回过味来,瞿制作人已经开口与他道别,领着人去外面吃饭。毕竟是首都电视台,盯着他们的人着实不少,瞿制作人没带他们去太贵的地方,就是普普通通地下馆子。
其他人坐下之后才回过神来,看向一脸正直的瞿制作人,莫名有些可怜起钱副台长来。不过录制了大半天,大伙都饿了,饭菜一上来就风卷残云地扫荡起来,什么钱副台长赵副台长全都抛诸脑后了。
瞿制作人被灌了点酒,袁宁负责把他和主讲专家送回家。主讲专家住得近,袁宁把他送到楼下,把车往另一边开,转去瞿制作人家。
瞿制作人坐在后座醒酒,到了半路才慢慢恢复清醒。他睁开眼,看向专心开车的袁宁。这小孩看起来还是个半大小孩,遇上事儿却颇为沉得住气,刚才那状况,换个冲动点的恐怕就要接钱副台长的茬了。
瞿制作人开口说:“其实钱副台长挺好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竟带上了几分戏谑,“换了别人,有些事情可能还没那么好操作。”
袁宁一听,明白了,瞿制作人是在和他交底,人根本没把钱副台长看在眼里。听瞿制作人这意思,是觉得钱副台长够笨,好忽悠,让他坐在副台长的位置反倒更好糊弄。这位赫赫有名的瞿制作人不愧是首都电视台的金字招牌,人精呐!
袁宁忙不迭地点头应和:“没错,钱副台长虚怀若谷,一点都没有因为身居高位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非常难得!”刚才瞿制作人给钱副台长摆的那通大道理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得好好学学!
袁宁把瞿制作人送回家,开车转回住处那边。自从章修严调回来,他基本已经不回学校宿舍那边。反正这边步行到学校也不远,以前章修严念书时就住这里呢!
袁宁停好车,上楼,才发现对面大爷家在搬家。原来两老身体都不大好,儿女又不好搬来照顾,几个儿女商量之后决定把他们给接到身边。
袁宁刚吃饱,一身劲,自告奋勇过去帮忙收拾东西,老大爷不舍地守在老奶奶身边,叹息着看搬运工人把东西一件件往下搬。
袁宁里里外外地帮忙收拾完,与老大爷聊了聊,才知道这边已经卖出去了,过几天买主就会搬进来。他问了几句,知道新邻居也是对老夫妇,刚退休,搞研究的,天天泡实验室,泡到了退休,住的老房子和老校区都要拆迁,先住到这边来看看能不能住习惯。回头他们孙女考上首都大学了,也可以到这边来住住。
袁宁想到费校长搞的人才引进计划,他估摸着这对老夫妇估计是费校长趁人家要拆迁了给忽悠过来了吧?袁宁见搬得差不多了,帮忙搀扶老奶奶下楼。眼看要上车了,老奶奶突然停顿下来,手哆哆嗦嗦地伸进兜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摸出两颗糖,白色的包装纸上画着蓝色的图案和字样,是很流行的大白兔奶糖。
老奶奶脸上带着暖和的笑容,哆哆嗦嗦地把糖递给袁宁:“给。”
袁宁一愣,接着甜甜地笑了起来,像个高兴的小孩子:“谢谢奶奶。”
老奶奶“哎”地应了一声,在老大爷的搀扶下上了车。老大爷没立刻上课,而是转过身朝袁宁说:“谢谢你,小娃子。”
远亲不如近邻,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儿女这些年都忙,他一个人照顾妻子倒不觉得辛苦,可有时难免会有点困难。对面这两兄弟平时在家的话,有点什么吃的喝的都惦记着他们,换灯泡修水管之类的小忙也都能帮就帮。妻子虽然得了帕金森症,时间久了还是对这些事有点印象的。当初袁宁刚过来时还是个半大小孩,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老大爷乐呵呵地一笑:“虽然我们去南边了,但我们会看你上的节目的。”他期许地拍拍袁宁的肩膀,“以后要多上上报纸和电视,我们在上面见到你会很高兴。”
袁宁含笑答应:“我会的。”
老大爷上了车,坐到老奶奶身边,轻轻握住老奶奶的手,目光专注地落在老奶奶脸上,轻声和老奶奶说起话来。车缓缓往前开,金色的阳光从车窗外照进车里,让两位老人带着笑的侧脸染上了淡淡光晕。
袁宁目送车子开远,上楼回家。章修严正严肃地站在他们床前,对着床上一张凭空出现的棉被陷入沉思。
那张棉被蓬松而柔软,一看就很暖和。更重要的是上面还有精致的彩棉盘花,秀丽的牡丹花一朵一朵地盛开在洁白的棉絮之上,明明是富贵而雍容的花,却因为漂亮的构图而显得清新而不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