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念旧的人,不会轻易换掉习惯了的东西。袁宁平复好心情,说道:“大哥这么早下班了吗?”
“嗯。”章修严注视着袁宁稚气褪尽的脸庞。他提前下班本来是准备去找袁宁。自从他们之间的关系被莱安从中搅和,他们便再也没了当初的亲近,他甚至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看过袁宁。他提前下班,是想去找袁宁的。袁宁毕竟是他的弟弟,如果袁宁来报道而他不去看一看,反倒显得有些古怪——
这六年来,他面对袁宁时一直在考虑“正常的哥哥”应该是怎么对待弟弟的——少一些亲近、少一些亲密、少一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念与关切,和对待章修文他们没什么不同,即使几个月都错开了没有见面也不会过分想念。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常轨迹。正常得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该是这样过的,每一天都独自忙碌而孤独地往前走,从不停歇、从不回头、从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也许那几年的无限亲密才是意外,这才是他一生都摆不脱的生活。
如果袁宁从不曾出现,这样的人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每天都很忙碌也没什么不好,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的抱负,即使章先生不要求他也永远不会让自己松懈。
如果袁宁不曾出现的话。
章修严收回目光。屋子好像变得狭窄,不管袁宁跑到屋子里哪一个角落,他们之间好像都没了距离。袁宁就在他的眼前,他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么地贴近。
不。
章修严深吸一口气,正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安静到古怪的气氛,就看到袁宁转过头来开口说:“大哥,我们出去吃饭吧。”
章修严望着袁宁。
袁宁说:“廉叔那边出了新菜,叫我们过去尝尝呢!”袁宁脸上带着笑,声音也非常自然。
章修严知道袁宁的牧场与廉先生那边有合作,闻言点点头,也找出薄外套穿上,与袁宁一块出门。章修严已经有了驾照,也有了车。他刚开始工作没几年,每天让司机接送有些过于招摇了,所以平时都是自己开车。
袁宁坐上车,系好安全带,瞄了眼准备专心开车的章修严,忍不住说:“大哥平时如果工作到太晚,还是得让钱叔叔去接你才行,疲劳驾驶很危险的。”
章修严点头。他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不会让自己忙到太晚。
“大哥是不是要经常应酬?”袁宁继续问。
“偶尔需要。”工作了毕竟不比从前。他又没有到章先生那种不需要理会应酬的层次。
“那喝了酒也要叫钱叔叔去接。”袁宁认真叮嘱。
章修严转过头,对上了袁宁过分明亮的眼睛。袁宁从小就爱操心,连一棵花有什么不对劲他都要担心半天,更何况是他这个大哥。袁宁是敏感的,他只稍稍表露疏远的意图,划出那条并不存在的线,袁宁就乖乖站在线外。
这对袁宁而言并不公平。毕竟他们之间的窘迫与袁宁没关系。在袁宁眼里,他是很好很好的大哥,能力强,办事可靠,对人也非常不错——袁宁觉得他什么都很好,所以想要靠近他、想要亲近他。这是非常自然的事。
是他不敢让袁宁太靠近。
他害怕自己会贪恋温暖,害怕自己会变成那年秋天被枪毙的变态恋童癖,害怕自己真的会如莱安所猜测地那样对自己的弟弟怀有那种不该有的恶念。章修严喉咙微微一梗,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向袁宁保证:“我不会疲劳驾驶,更不会酒后驾驶。”
“大哥自然是不会的。”袁宁也意识到自己在瞎操心,“大哥考驾照时都考过这些的!”
章修严点头。
袁宁数了数,有些失落:“我还得两年才能考驾照。”没等章修严说话,他又自己安抚起自己来,“不过首都交通特别方便!不管是公交还是出租车都非常方便!”
章修严说:“有事可以找我和钱叔。”
袁宁用力点头,然后看着窗外的景色不再说话。他和大哥之间生疏了很多,以前他遇到什么事总是忍不住要跟大哥说,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每次都舍不得挂断电话。现在他见到大哥这么久了,还没和大哥说起今天去棋协的事,也没和大哥说起暑假时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安静得有点可怕。袁宁有点难过,看着外面泛黄的叶子,心里微微发涩。
即使大哥就坐在身边,他还是好想好想大哥。
他好想那个可以让他亲亲抱抱的大哥。
明明章修严没有改变太多,明明人还坐在他的身旁,感觉却已经不是他的大哥了。
那么陌生那么远。
让他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
如果他像以前那样毫无保留地告诉大哥他的喜欢和他的渴望,大哥一定会厌恶他、一定会离他远远的,觉得他不懂事也觉得他不正常。袁宁鼻子泛酸,忍不住吸了一下。
“感冒了?”章修严拧着眉问。
“有点。”袁宁抽了张纸巾,捂住了鼻子,声音有点哑,“可能不太习惯首都的天气,这边比家里干燥多了,鼻子不太舒服。”
章修严看了看路旁的招牌,在前方停了车,转头叮嘱袁宁:“在车里等着。”他下了车,走进药房买了点感冒药和感冒冲剂以及一些润喉糖,顺便跟店员讨了杯热水,拿回车里塞给了袁宁,“刚过来可能是很难适应,晚上吃过饭后吃点药,喉咙难受的话吃颗糖,润润喉咙。”
袁宁握住温热的杯子,乖乖点头,鼻子却莫名更酸了。还好他的眼睛没有红,眼泪也听话地没往外涌。
袁宁把水喝完的时候,水云间也到了。水云间还是安安静静地开在那儿,与周围喧嚷的环境截然不同,却又丝毫不显得突兀。袁宁比章修严走快了两步,向服务员报出房名。
袁宁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急促,章修严心生狐疑,跟着服务员往里走。等包厢门一打开,章修严那种怀疑更重了。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包厢却订得不小,倒像是多人聚会。
袁宁心虚地拉章修严坐下,还没开口解释,门又被推开了。推门的服务员背后跟着几个人,前头是一对夫妻,男的长相和气、步履稳健,女的温柔端庄,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他们背后跟着两个女孩儿,一个二十岁左右,一个才十多岁,和袁宁差不多大,模样都很不错。两个女孩脸上带着几分怯意,那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小心地看了眼章修严,与妹妹对视一眼,怯意中又多了几分怕羞。
章修严搁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都这样了,他哪会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蹿起一阵怒意,想要发火,良好的家教却让他做不出这种事。章修严站了起来,迎上去和最先走进包厢的男人握手:“梁叔。”
梁先生见章修严主动起身相迎,心中欢喜,在章修严的招呼下落座。他热络地与章修严攀谈起来。自从章修严迈入仕途,已经有不少人看上了章修严这个“女婿”。他妻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妻子是薛女士的同窗,对章修严是越看越满意,忍不住托薛女士把章修严约出来让双方的孩子见一见面。
孩子都不小了,薛女士那边听了也有些意动。不过薛女士也说了,她没办法干涉章修严的感情——章修严从小就有主见,很难被别人左右,还是看章修严自己的意思才行。相亲这种事章修严也是不乐意的,好在他弟弟刚到首都大学报到,由他弟弟把他叫出来应该没问题。
于是就有了这场会面。
袁宁心里也很忐忑。他很了解章修严,哪怕心里再不高兴,章修严也不会在旁人面前流露出来。如果章修严会生气,大概也只会生他的气。袁宁见章修严和梁先生交谈起来,不由望向那两个女孩子。
长得真不错,叫人一看就心生亲切。袁宁朝她们笑了笑,向坐得离自己比较近的女孩介绍起这边的菜色。他与廉先生相熟,许多需要排队预订的菜他都能直接点,旁边的梁夫人听了有些意外,对章家的能耐更为佩服。她注意到章修严一眼都没看自己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有些失望。
章修严这性格一看就知道不是温柔体贴的,自己只有两个女儿,她从小悉心教导,都是当宝贝宠爱着的。要是找了个不贴心的女婿,日子可能不会太美满啊!
梁夫人心思渐渐歇了,转头见袁宁正给小女儿布茶,眼前一亮。小女儿虽然还小,不过也快成年了!梁夫人笑着问:“你就是宁宁吧?你妈妈常跟我们提起你,说你是最体贴细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