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们千金楼不开业。”出面的仆妇好言好语地劝说着,面色十分为难,“我们千金楼最近在休整期间,不能招待外客。”
那位被挡在大门口的少年公子眉心一皱,耐心地对那仆妇说道:“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听说含玉姑娘被借来千金楼了,不知能否让我见含玉姑娘一面?”
他身着华服,头戴玉冠,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难言的清贵,不用说都知道他出身不凡。
难得的是他和人说话还颇为和气,丝毫没有以势压人的专横跋扈。
不消多言,这小公子自然是定国公之孙,姓徐,名昭明,取的是世道昭明之意,可见定国公对他寄予着什么样的期望。
偏这徐昭明却不按长辈的期许长,从小好音律,起初只是到处收集曲谱,后来还跑码头之类的地方记录船夫唱的号字,拉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客商了解他们所熟知的词曲,称之为乐痴一点都不为过。
可惜他这个喜好,在旁人看来可能还能称一句“风雅”,在定国公看来便是不务正业了!
徐昭明在如意楼住了那么些天,得空便拉着含玉姑娘探讨乐理,他提供曲子和理论,含玉姑娘将它们弹唱出来,两人之间坦荡交游,不带半分龌龊,可惜传到别人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徐昭明在家中挨了几顿打,禁足了一个多月,在他祖父面前装乖卖巧好些天,总算重获自由。
他听人说含玉姑娘被排挤出如意楼,被安排去个快倒闭的小破花楼,心中十分愧疚,叫随从揣上自己手头所有金银便寻了过来。
金银虽俗气,可他也知道对普通人来说这些阿堵物很重要。有了这些个阿堵物,含玉姑娘才能定下心来钻研琴艺!
仆妇听徐昭明言辞恳切,不知还要不要阻拦,却听背后传来盛景意脆生生的嗓音:“是徐公子么?”
徐昭明听到盛景意的声音,目光一亮。
少女的嗓音清亮好听,咬字清晰而轻快,颇有江州司马所写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分明没开腔唱曲,却已经叫人忍不住多留意几分。
想不到这快倒闭的小破花楼里还藏着这样的好嗓子!徐昭明望向盛景意的目光顿时充满欣赏:“姑娘是?”
盛景意还未回答,旁边的仆妇已经代为开口:“这是我们小当家。”
徐昭明不满地横了仆妇一眼。
这仆妇嗓音一般,再加上上了年纪,声音难免粗哑,虽不至于难听,却远不如盛景意那甘泉般的嗓儿。
仆妇被徐昭明这一眼看得心里直打突,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这位小公子不悦了。
“徐公子若不嫌弃,喊我盛姑娘便好。”盛景意含笑答道。
“不嫌弃不嫌弃。”徐昭明忙不迭地说道。
他一向格外偏爱嗓儿好听的人,用后世的说法来说的话,他就是个声控,听到好声音就走不动路的那种。
徐昭明没忘记走这一趟的初衷,边跟着盛景意往里走边说道:“不知含玉姑娘最近可好?我一直被家里禁足,才知道她被借到你们千金楼来了。”
盛景意没立刻回答,而是邀徐昭明在雅座落座,派人去把含玉姑娘请下楼。
徐昭明见盛景意年纪虽小,举止却落落大方,心中越发欣赏。
他打小被人宠着长大,既是觉得盛景意顺眼,便不觉得她身份低人一等,热络地问她可会唱什么歌儿,他家中有一些唱词感觉很适合她唱。
盛景意听着徐昭明热情的话,大致也摸清了他的脾性,含笑推说自己过去曾得过痴病,音律乐理之类的最近才开始学,没学得其中精髓,还不敢献丑。
盛景意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不曾隐瞒自己曾是个痴儿之事,徐昭明对她观感更好了。
正要再说,他余光却扫见含玉娉娉袅袅地走下楼了,脸上只施了淡妆,瞧着很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感觉。
徐昭明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殷殷喊道:“含玉姑娘。”这语气乍一听十分热切,仿佛见着了心仪的姑娘,可他下一句话便打破了这种有情人欢喜重逢的美好气氛,“你的琴呢?”
说着他还往抱琴的丫鬟那边看了看,神色颇为失望。
含玉:“…………”
盛景意:“…………”
看来这位徐家小公子很可能要把自己的一辈子献给音乐了,毕竟他是凭本事单的身!
含玉涵养极好,闻言便叫丫鬟上楼把琴抱下来。
不管徐昭明性格是不是有点古怪,光凭他出手足够大方、背景足够厉害这两点,她们就得好生招待。
徐昭明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话太直接。
见含玉叫人去取琴了,他也叫人将备好的两份礼物送到含玉面前,一份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一类是曲谱唱词之类的书册。
“我祖父生起气来很不讲理,这段时间他一直把我禁足在家里,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连累到你。这些金银俗物你若是看得上眼便留下花用,当做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徐昭明拿起一本曲谱,诚恳地向含玉说道:“以后我可能不能常来这边,只偶尔来听你弹几曲。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学一学这上面的曲子,下回我过来时你弹给我听听?”
含玉郑重地接过徐昭明递过来的曲谱,认真答道:“承蒙徐公子厚爱,含玉却之不恭。”
她到如意楼也好几年了,早已见过不少外客,很多人哪怕是来听琴的,心思也不全是在琴上,那往她们身上逡巡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只这一个徐小公子目光永远澄明直率,眼神不带半分污浊,有时候甚至会让她觉得自惭形秽,为自己生出借他这股东风从如意楼脱身的想法感到羞惭。
可惜便是这样坦荡相交,仍是避不开那些污言秽语和恶意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