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星垂山野。
花千遇又去了一趟药堂,还未走近无念的禅房,隐隐有木鱼声回荡。
推门进去,无念正静静盘坐,僧袍迭放在地砖上,背影染着昏黄的光亮。
“梆,梆……”
木鱼声悠扬脆亮,灯下的身影一动不动。
花千遇打了一声招呼:“大师,打扰了。”
空气静默,没有等到回应。
索性她也不在意,轻车熟路的翻找出蒲团,坐在他旁侧的位置。
木鱼,经卷,一盏灯。
他能禅定一整晚。
唇边不觉露出一个笑,她愈发觉得无念很有意思,有时觉得他不像是和尚,而有时却感觉他比谁都虔诚。
只是这虔诚念佛,是真心还是赎罪就不可知了。
她出神片刻,目光再次聚焦,就是他在灯影下的面容,清冷如仙,俊美无俦,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无念依旧闭紧双目,浓密眼睫垂落一片阴影,完全无视她的态度。
骨节修长的手指,一颗又一颗的捻动着持珠。
凝眸看了几眼,花千遇发现了规律,每敲一下木鱼,他都会捻动一颗佛珠。
于是就有了疑问。
“大师念经的时候为什么要敲木鱼,是因为担忧睡去敲着提神吗?可是我怎么觉得越敲越困。”
木鱼声不轻不重,悠扬空明,重复听的时间久了,心神便有些困倦,完全和提神的效果背道而驰。
没有答复,花千遇也不气馁,微微一笑又道:“为什么要敲木鱼。”
无念不答。
她又问一次:“和尚,为何要敲木鱼?”
轻佻的语气开始没有礼数。
无念不作反应,她反复又问几次,许是被她打扰的烦了,无念缓缓睁开眼。
冷清的目光看她,告诫的意味颇浓。
花千遇眨着眼睛,良善的神情却说着最无赖的话:“你回答我,我就不问喽。”
无念呼吸一顿,胸口好似梗了一口气。
“鱼日夜不合目,木鱼仿做鱼形,寓意击之以警戒僧众应昼夜思道,无有懈怠,除此外亦能起到定心静神的效果。”声音已有些冷意。
花千遇微扬眉,意味不明的说:“我看这木鱼是白敲了。”
无念瞥她一眼,默然无言。
无非是嘲笑他未彻底静下心。
放下手里木槌,拿起经卷旁若无人的观看起来。
花千遇的目光游转过经卷,见词句艰涩难明,顿觉乏味。
望着他的侧脸,隐约思揣的语气道:“说起来大师好像从未询问过我的来历,难道就不好奇吗?”
无念眼也不抬的回道:“施主只要不危及到禅院的安全,一切都和贫僧无关。”
“事情尚未发生之前你又怎么知不会危及禅院?”
话里透着一股没由来得挑衅和威胁。
无念眉头微动,目光冷然:“你们不敢。”
他没说施主,而是用你来代称,这细微的变化,使得这淡漠的一句话多了些奇异的施压意味。
即便是再不服气,也不能否认,她们确实不敢。
南山禅院,武学泰斗。
她还真就惹不起这群和尚。
花千遇暗暗生恨,旋即挑起唇角,继续周旋道:“大师心如明镜,我也就不多绕弯,其实今夜前来除了闲着无聊找大师解闷,还为顺道问一下问初师父何时返回,常听禅院里的人谈及他,只是我们来的不凑巧没碰上。”
这番话看似坦荡,其中又暗藏多少心机算盘也难知。
他本可以避而不答让她另问别人,只是谈及恩师又总会混不吝啬的讲上许久。
问初不单单是他的师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他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无念。
无念沉吟片刻,才道:“月余前南岳城秋月山庄的少庄主,为魔教无常门所害,身中阴火毒煞,这股煞气犹如冰火灼烧经脉,短时间内便会蔓延直心脉危及性命,不过煞气猛烈难以用药根除。”
“秋月山庄寻遍明医,也只暂时压制住煞气,想要完全根除需要配合纯阳内力,再施针刺穴逼出煞气,符合这两点条件的人,整个豫州只有问初师父。”
“因此,庄主夫人亲自来禅院请师父下山为少庄主医治,算算时间已去半月有余,十数日之内应能返回。”
花千遇日有所思的问:“这般说来问初师父确实不凡,当时大师可是因问初师父的名望才拜师的?”
无念摇了摇头,眼里莫名有一种恍惚感,目光变得悠远:“贫僧最初不想拜师只想下山……后来发生一些事才拜问初师父为师。”
提及过往,他清肃的脸庞渐渐柔和,唇边若有似无的弯了弯:“犹还记得师父曾问贫僧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何为道。”
花千遇来了兴趣,问道:“大师是怎么回的?”
“当时贫僧不知也无法回答,多年后才懂得,道就是觉悟。”
这番话笼统的相当于没说,花千遇不禁问:“那现在可曾悟到什么?”
单从此问题来看,也只有门外汉才会问。
无念摇头,淡然道:“当有想要顿悟这个念头时便已悟不到,想要觉悟亦是一种执念。”
花千遇愈发迷茫,皱了眉说:“如果连顿悟的念头都没有,又怎会觉悟?”
“万境本寂然,心间所有的缘念,妄执都放下,也就觉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