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日口中的用词,都是“安置”,“接回京中”,“接入宫中”一类,既亲厚又有份量的词,全然不同于“送入宫中”,“带回京中”之类的冰冷字眼。且所有的话,主语都是陛下自己。
建安侯世子近乎猜到洛姐儿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恐怕远不如旁人想象。
更有甚者,陛下口中“接入宫中”四个字的意思,许是和他方才想的意思不同。建安侯世子顿了顿,有些出乎意料的念头忽得涌入心头,有些难以置信,莫不是陛下是要……
建安侯世子喉间轻咽。
宁王一事,建安侯府不偏不倚,实则就是向着宁王的态度,应当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一落千丈。
建安侯世子不敢在这个时候随意揣测圣意,建安侯世子拱手,低声应道,“洛姐儿能入宫侍寝,是洛姐儿的福气,也是建安侯府的福气。”
李彻瞥了他一眼,淡声道,“朕什么时候说了,要让她入宫侍寝?”
果真,建安侯世子喉间又重重咽了咽。
早前宁王之乱,陛下自顾不暇,还惦记着让禁军来建安侯府护卫。
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之事。
陛下要守的不是建安侯府。
陛下要守的是洛姐儿的娘家……
但他从陛下语气中听出了不满,这股不满,是明显冲着建安侯府来的,冲着祖母、父亲,还有他来的,他近乎可以断定,此次若不是陛下要接洛姐儿入宫,必须要抬着建安侯府的缘故,此时的建安侯府怕是已经吃不了兜着走。
建安侯世子叩首,“陛下恕罪。”
一语双关,当听懂的自然能听懂。
李彻看了看他,沉声道,“你让朕很失望。”
建安侯世子垂眸。
李彻的声音继续在头顶响起,“太傅同朕说,你是他信得过的人,宁王之乱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建安侯世子眼底猩红,这一层纸隔在君臣之间的纸始终要戳破。
“微臣护驾不利,请陛下赐罪,微臣愿一力承担。”建安侯世子叩首。
“楚颂平,你拿什么承担!”李彻将手中奏折扔到了一侧。
建安侯世子大骇,额头紧贴地面,叩首不起。
李彻恼道,“朕若不想着让楚颂连入宫伴驾,你们建安侯府的脸这回都丢光了,你给朕说,你拿什么承担!”
“陛下恕罪!”
李彻愤然,“这当朝中这么多双眼睛是瞎的9是当言官御史的耳朵是聋的9是当京中这些世家都是吃素的!宁王之乱,旁的世家在做什么,你建安侯府做了什么,你扪心自问!你要朕怎么在旁人面前一碗水端平?是废了你们楚家,还是剥了你们楚家的世袭封号,像陆家,刘家,侯家一样?”
建安侯世子闭目,陛下是句句说在刀口上。
陆家,刘家,侯家都仗着是百年世家,行得都是同祖母和父亲所行一样的举动。
陛下已经陆续动了陆家,柳家和侯家三家的人,却唯独剩了楚家没动。
在旁人看来,是因为楚颂连在宫中伴驾的缘故……
但建安侯世子心中澄澈,就似钝器划过,一步错,如同步步错,而后举步维艰。
李彻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强压下心中的火气,良久,才似恢复了些许平和,“中宫之位一直悬空,宁王之乱后,此事在朝中必定提上议程。朕还留着建安侯府,是因为楚洛要入主东宫,建安侯府就必须还是早前的建安侯府。朕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听到“中宫之位”四个字,建安侯世子就僵住。
他是想过陛下喜欢楚洛,想过陛下要后宫专宠,却没想过陛下抬出的是中宫之位!
原本,建安侯府是当得起。
但这次宁王之乱过后的建安侯府根本无功,毫无建树,甚至……
他忽然意识到陛下会如此恼意的原因。
若是没有楚颂连入宫伴驾,今日的建安侯府许是会同陆家、刘家、侯家一样获罪。
一个获罪的建安侯府,是出不了中宫的的。
建安侯世子脑中“嗡”得一声空白,他是没想到,有一日,建安侯府是因为楚洛的缘故豁免……
“听懂了就回去,将朕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建安侯和老夫人听。”李彻言罢,唤了大监换茶。
大监入内时,建安侯世子亦刚好起身说话。
李彻似是也恢复了早前的,在大监和内侍官跟前给建安侯世子留足了颜面,温声道,“朕明日让人去接楚楚回京,应当能赶上腊月初九的赏梅宴。旁的事情,你让府中准备,朕会在年关前命礼部筹备大婚。”
建安侯世子领旨。
“跪安吧。”李彻似是也乏了。
待得建安侯世子退出御书房,大监才上前。
方才李彻全然没有避讳大监,大监心如明镜着。
在大监看来,六小姐入宫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陛下何时对人,像对六小姐这般上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