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官职(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4341 字 16天前

正逢沐归谒亲的春节,城门守卫松动,燕云歌得空见了一次之前收养的孩子。

在颓垣败瓦中长大的孩子们已经懂得察言观色,见到燕云歌冷漠威严的样子,其中一个小姑娘弱弱地喊了一声“大人。”

小姑娘七、八岁的模样,一张小脸瘦的只剩下双大眼睛挂在上面。

她不只自己喊,也让其他孩子跟着喊。

此起彼落的大人二字,听得人心头发酸。

必然是父母整日的谆谆教导,才能让这般大的孩子遭逢巨变后还懂得知礼谦让,本该处在无忧无虑长大的年纪,却活得惶恐不安小心翼翼,这只是一场天灾带来的,若是再加上人祸——

燕云歌想到开春后的那一战,到时候又会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失去父母,离开家乡,又或者没有机会成长。

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战争是流血的政治,都是以牺牲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实现上位者的目的和利益。

燕云歌想摸摸她,又觉得突兀,只好端过手边茶盏来掩饰无措。

“你那天做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垂下脑袋,轻轻地回,“我叫阿茴。茴香的茴,没有姓了。”

只是没有了父母,怎会没有姓?

赵灵想问,燕云歌却先一步有了动作。

冰冷的手掌最终抚在了小姑娘的头顶,那是没有温度的声音,却意外地给人心安。

“你若愿意,可以随我姓燕。”

小姑娘的长睫轻轻颤着,马上拉着手里的弟妹跪下磕头,“燕茴谢大人赐姓。”

她的弟妹,一个三岁,一个五岁,还是不记事的年纪。他们并不清楚自己的阿姐在做什么,只是本能地跟从着。

三个团子大的身影跪了一地,其余的孩子见状,也跟着下跪磕头。

却并非是谁都可以得到燕姓。

燕云歌让赵灵带这些孩子出去,季幽这个时候低声回,“小姐,我去朱府看过了,没找到朱娉婷。”

燕云歌手中的杯盖轻轻地落在案面上,“她父亲一死,无人再保着她,她一个孤女,这会除了去岩城找白容,还能去哪。”

太子良娣,不过是品级高一等的贵妾,且朱娉婷失了朱家这个靠山,太子未必会愿意替她出头。

她对朱娉婷的印象不多,仅记得不够聪明,如今苍然出逃,倒是对得起她这个评价。

季幽想起那个晚上,压低了声音,“小姐,人是关好了,那地方多的是想要他命的人,他倒是不敢声张,只是……这么些天了,城里还毫无消息,是不是沈沉璧……”

“之前,”燕云歌轻轻扣下茶碗盖,慢慢说道:“陛下不愿意天下人说他既用贪官,又罢弃之,才假意重拿轻放。朱明杰失足坠楼,沈沉璧是唯一的目击者,他身为御史,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弹劾我的机会,可我先他一步进了宫,眼下他的折子不定压在谁的案桌上。”

“沈沉璧也不蠢,见过去这么些天,城里没有一点消息传出,也没人去京兆府报案,除了陛下授意的,谁能有这个本事。”

“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拔出萝卜带出泥。”燕云歌托起细瓷茶碗抿了口茶,轻轻笑了声,“咱们的陛下是嫌工部这块肉不够肥。”

陛下要办工部,却不想明着来办,也不知存的什么打算。再者,明明还可以继续养着,却非挑这个时候朝工部下手——

燕云歌有心一想,很快嘱咐季幽道:“将朱明杰私自离京的消息传出去,最好传到各州各省,传得人尽皆知。”

季幽颔首,很快提问,“小姐,咱们要不要在其他地方也培植些人手,或是开个分店?”

燕云歌敲敲桌子,很快又揉起了眉心,“这事需要不少银子筹谋,还得要人手,等那些孩子晓事能顶用,又得需要好些年,你们这阵子不忙的话去请个教书先生回来,先教他们读书识字,若是有兴致收徒也可以从中摘选,燕茴这孩子最像我,留我自己教——我们的助力还是太少,今天是我拽下了朱明杰,改日又会是谁拽下我?朱明杰还有皇上想保着他,换我就未必有机会能随时翻身——广泛结交,多树党援,才是安身立命、屹立朝堂的根本。”

好比柳毅之疯了这么些年,一朝回到朝堂,首先为着自己的阵营考虑,叶知秋和白容也是各为其势,便是太子也有户部和内务府帮衬,她燕云歌想单打独斗,想踩过这些人走上去,何其艰难。

季幽赵灵虽然得力,却不能谋事,她在朝堂上需要一个类似苏芳这样的谋士帮衬,想来想去,也只有燕行符合。

可他远在惠州,她该怎么把他弄回来?

又或者自己过去一趟?

燕云歌想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季幽看着她脸上时而阴沉,时而却隐含兴奋,心中不由突地一跳。

先前的所有准备在这个表情下都显得是小打小闹,这位小姐好似终于撕开了一直遮掩的面纱,露出了真正的野心。季幽有个直觉,这位比谁都深谙官场生存之道的燕大小姐,要让盛京变天了。

留血影在城外照看,三人于傍晚前,打马回城。

燕云歌交代季幽和赵灵去铺子里把近几个月得到的消息再甄选一次后,转去了将军府外苦等。

秋玉恒现任兵器署的参谋,点卯上工,寅时而归,要想堵他,只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

冬日的天暗得太快,很快又下起了雨雪,燕云歌感慨老太爷真是帮忙,也不躲雨,就这么笔挺地站在寒风里。

她站的位置并不起眼,却是风口,但凡路过这,哪个不抬袖挡风,自然也容易往这看上一眼。

秋玉恒掀帘而出,身旁立即有人撑上油伞,走了没几步,寒风阵阵吹来,打着伞的木童忍不住缩着肩膀,可一望身边的主子面不改色,不由在心中意外。

少爷这阵子好像变了个人,越发沉稳了。

“少爷,老太爷都念叨着您好久没去找他老人家下棋,您得空去趟吧。”

秋玉恒拾着台阶而上,回头看了木童一眼:“我的事你别什么都和爷爷说。”

木童表情苦了一下,“老太爷的手段您知道的,哪是奴才架得住的。”

秋玉恒嘴角轻抿着,衣袍被风吹的翻飞,一脚踩在被雨水融化的雪水里,溅起不小的水花。

“少爷,那个人一直盯着咱们看。”木童指着他们身后一个方向。

秋玉恒看了一眼,竟阴沉下脸,二话不说的转身进了府邸。

木童举着伞在后面一度追不上。

燕云歌长叹了声,看来真把人惹着了,苦肉计都不管用了。

她慢慢地展开右手低头端详。前世,曾有一长串人名死在她这双手里,如今,它连制服一个少年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她稳不住秋玉恒,往前走的光很快会泯灭,往后退的道路也会崩塌,她马上会陷入头无片瓦遮雨,脚无立足之地的绝望境地。

若非秋玉恒实在无辜,杀了他倒是最好的选择。

燕云歌心中生起了波澜,望着墨染一般的夜色,闭眼下了决定。

秋玉恒连续几日心绪不宁,为着那个突然不来的身影,他将毛笔丢开,浑身的不得劲。

赶上木童来添茶,见主子无精打采的,好奇问:“少爷,您昨儿个才指天立誓说要重新做人,今儿怎么一副人做腻了的样子?”

秋玉恒被说中心事,作势要打他,木童灵巧的闪躲,没大没小的道:“少爷,您这一会叹气,一会做贼一样的在大门口探头探脑,您悲秋伤月也得有个原由啊?”

秋玉恒没想到做这么隐蔽还被发现了,俊容窘迫,没好气道:“你瞎说什么,我是在烦皇上刚交我的任务,你刚才的话要有一个字传出去,我让你在马房刷一辈子马屁股。”

木童识相地笑了一声,添茶完毕赶紧走人。

秋玉恒也没心思在书房熬着了,踏着夜色星光回到自己主院,路过高耸的府墙时,还是不自觉地想去攀爬,只见墙外一片黑灯瞎火,哪会有人呢。

失望地走到房间,推门入内,却见桌前有一道熟悉的背影在灯下缓缓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他近日看的兵书,那人眉眼带着温柔的笑,不急不缓地道:“读书那会若有这么勤勉,何愁乡试不过?”

秋玉恒按下心中波澜,转身去关上门,憋了半会才回道:“你使苦肉计不成,又打算来使美人计么——”

“那你中不中计?”燕云歌轻笑着回,突出的眉骨因为笑容,带长了眼尾。她善于利用这双笑来时可以很温柔,不笑时又因气势显得凌厉逼人的眼睛,秋玉恒被她灯下这么一看,心自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本是挖苦她的话,被轻而易举地送回来,秋玉恒想恼又不敢发作,只得小声回道:“燕一一,你使什么计都没用,你赶紧回去吧——”

燕云歌的声音倒是就此柔和下来,“城内到处有我的流言,我的长相很快也算不得秘密,我女子之身要行你们男人事实非易事,今日出了你这的门,明日我能不能活着都是未知之事,玉恒,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便是你要留我……”身形晃动了一下,她有些撑不住了。

秋玉恒快步走过去,刚才她逆光而站,他没发现异样,如今手抚上去,才发现她烫地惊人。

秋玉恒暗骂自己不争气,说一百次不要心软,见她病了,还是为她心急。

“不碍事的……”燕云歌还想勉强站起来,一抬头鼻间忽然就窜上一股沁人清香。

“这是什么?”不过吸了几口,竟能让人精神百倍。

“鼻壶。”他将鼻烟壶递过去给她。

燕云歌掂着这小东西仔细翻看,这东西市面上没见过,必然是他自己做的,知道他手巧,没想到心思也灵活。再仔细看人,才发现几个月不见,他的身量长得飞快,这么并肩站着,比她还高些。

秋玉恒又去找了些提神醒脑的香囊,一股脑地全塞给她,明明不该关心她,身体又永远比嘴巴诚实。

他眼神闪躲,就是不愿说句好听的。

燕云歌好像早料到了一般,笑笑着将鼻壶往怀里带,“玉恒的心意,我一定妥善收藏。”

秋玉恒嘴角弯了弯,察觉到自己情绪不对,很快又拉下脸来。

燕云歌实在撑不住了,坐下来缓缓揉着额,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因为这突来的关心变得有些不合时宜。她动了杀心,这趟不过是最后一试,如今秋玉恒心里明显还有她,自然是能兵不血刃最好。

“我来,不是求你原谅,只是为我之前出口伤人,来给你赔个不是。”

“是我辜负了你的真心,也是我为着私利再三欺骗你,为我这么个谎话无数的人,你又是向陛下请旨,又是与我父亲对峙,我却因为身不由己,从头到尾没有出现……玉恒,我一直后悔对你出手,你应该是无忧无虑的秋小世子,而不是为我变成疲于奔命的秋大人……”

这几句话,燕云歌说得很慢很慢,好像每个字都是深思熟虑、斟字酌句后才敢吐出。

秋玉恒微怔一下,他猜到她的来意,却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坦白,如此聪明。

她若再敢欺瞒,他自然能分辨,偏偏她说得全是实话。

反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读书,考科举,女扮男装为官,我犯下无数欺君之罪……”燕云歌闭目,轻声道,“又被逐出祖籍,我甚至连母亲都不能再认,唯恐以后给她带来祸端。”

“你、你为什么一定要做官?”

“你是天生的男儿,你读书也好,习武也好,你做来都是理所当然,我却不同,多识得几个字,多念几篇文章,都要偷偷摸摸,生怕被人说女人书读多了,心就野了。玉恒,你轻而易举握在手里的东西,是我拼尽全力才能摸到的希望——我大逆不道,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比男子差。”燕云歌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是浓郁的疲惫,也有令人心疼的迷茫,“玉恒,你能懂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