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也追了出来,拉住牡丹后,一边替牡丹擦泪,一边冷冷地看着崔夫人道:“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污水往自家外甥女儿身上泼,一门心思想帮着外人来算计外甥女的舅母,我们家有不起你这么周到的亲戚。你请吧,我就不留客了,至于我家丹娘是不是真的收了聘财要赖婚,会惹上什么大麻烦,你也不必替我们担心,只管按着丹娘的话去回你家主子去!要打要杀要剐,请便!”
崔夫人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何家已然如愿以偿地翻脸了,很好。但可不能叫他们知道,自己来之前就是抱定了就是达不成这目的也不会再和这家人有牵扯的。试想,彻底翻了脸,李荇不死心也得死心,她看他是不是还能隔三差五的跑去找牡丹,拖着不和吴家定亲?还秘密筹划着要出远门?砍了树老鸹还怎么叫?!
一想到这里,崔夫人又鼓足了气,冷笑道:“丹娘,你别吓唬我,敢作要敢当,也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如今这事儿可说不清楚谁是谁非,你不能非得一定要人家找出人证来吧?到那时,只怕是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你们好生想想该怎么办再回话,别到时候后悔都没地儿去后悔。我先走了!”说完也不要人赶,先大步走了。
听见动静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的甄氏一看这样儿,忙大步奔进房里去,抱了崔夫人带来的几件礼品追了出去,在崔夫人要上檐子之前狠狠砸在她脚边,踩了几脚就开骂。要说甄氏做什么最擅长,就是火上加油,吵架骂人最厉害。
甄氏一开腔,孙氏等人也追了出来,虽然没跟着她大骂,却是在一旁阴一句,阳一句,你一言,我一语的帮腔。惹得好多人围着看热闹打听情况,甄氏哪里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她只知道崔夫人得罪了岑夫人和牡丹,逼得牡丹都要拼命了,但想来也就是官家夫人瞧不起亲戚,欺负人了呗。便按着她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的乱说一气,听得众人直咂舌。
崔夫人被围观,又听到许多难听话,不由又羞又气又恼。有心骂将回去,又觉得与这群粗鄙的商人妇对骂着实丢她官夫人的脸,便沉了脸只叫自家下人赶紧抬了檐子走,见家里一个下人还顾着弯腰去捡拾被甄氏砸出来的礼物,气得要死,骂道:“别捡了,就当喂了狗!”又厉声道:“是条狗养它几年还知道报恩,是个人帮了多年的忙,却因为一件小事情就翻脸不认人,简直是狗都不如!”
话音未落,牡丹已经高高举着一个写满了字的床头小屏风奔了出来,叫道:“我的一生是小事?难不成我不肯去给人做个无名无份的姬妾就是不识抬举,翻脸不认人,狗都不如了么?好,你家帮了我大忙,我欠着情,如今我拿这条命来赔你家!”她谁也不想靠,谁也靠不上,就只能靠她自己舍了这张脸不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谁怕谁?
白氏紧随其后,追出来拉住牡丹,苦心劝道:“丹娘,你别这样冲动,这样玉石俱焚又有什么好处?多大的事儿,值得你这样闹么?”与其他几个妯娌不同,她是不赞同牡丹采用这样决绝的方式解决问题的,不是男人们都还没回家么?谁知道这是不是李家父子的意思?现在只是崔夫人出面,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真让牡丹举着这屏风在街上溜达上一圈,这门亲戚就彻底断绝了……毕竟从前李家给了何家许多帮助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求着人?不能做得太绝了的!
崔夫人凝眸一瞧,牡丹高举着的那架紫檀木床头小屏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十个字:“我何惟芳与宁王府长史李元无亲戚关系,我所有的行为都是自愿的,无人逼我,不怨李元。”字迹虽然有些乱,却也能看得清楚。
崔夫人一看到那“宁王府长史李元”七个大字,不由冷汗直冒,这死丫头手脚可真快,可也真做得出来!既然和李元无关,总扯上李元做什么?还把李元的官职都写出来了,其心可诛!她从前怎么就不知道牡丹是这么个难缠的主儿呢?真让牡丹举着这屏风游上一时半会儿,只怕不到第二日整个京城就全都知道了,到那时,不光是李元脸上难看,就是宁王的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崔夫人混迹官场、商场多年,始终如鱼得水,她是何等样人?惯常能伸能屈,该纯善时便纯善,该狠时便能狠的。她当下就叫人放低檐子,一步跨出,朝牡丹小跑着奔过去,一壁厢去夺牡丹手里的小屏风,试图将那几个要命的字给遮掩了去,一壁厢腆着脸道:“丹娘,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实在是太冲动了!就算是舅母不会说话处事,得罪了你,你也不能这样狠心地置你表舅表哥于死地吧?你说你一个女儿家,真的举着这屏风游街,一头碰死在宁王府前,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你父母家人又有什么好处?你倒是一死百了,他们怎么办?还要活着受累受罪呢!”
牡丹很凶狠地一把推开崔夫人,红着眼冷笑:“我娘说了,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头可断,声名不能丢!我不怕丢脸,也不怕死,待我死了,以后人家就会知道我们何家的女儿不是任人拿捏好欺负的,也是有气节要脸面的!给人做妾?先拿我的命去!你等着,我死了,还有人会替我索命的!”
不到万不得已,她当然不想游街示众,也不想把宁王府得罪狠了,让李元、李荇难看,更不想因此送了命,给家里惹一堆麻烦。可她不做出这么凶的样子来,又怎能让崔夫人低头?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失了气势。其实被逼急了她也是可以做到很泼辣的。
崔夫人被牡丹推得一个趔趄,靠着白氏相扶才算是站稳了,眼看着牡丹已经下了台阶奔前头去了,她赶紧去推白氏:“二郎媳妇,快点拉住丹娘,这样会出大事儿的,谁也讨不得好。”要问她为什么挑上了白氏,因为她晓得白氏是个聪明机灵的。
白氏果然帮着她去拉牡丹,吴姨娘和杨姨娘也在院子里劝岑夫人:“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丹娘这样做会不会太偏激了。真闹出去,他家固然得不了好,可也不好收场,对丹娘更是没什么好处。夫人您倒是发句话,叫丹娘回来呀。”
岑夫人大声道:“难不成就叫丹娘这样不明不白地去给人做个丫头都不如的没名分的姬妾?我是养不起她还是想攀皇亲国戚想疯了?我家世世代代虽然都是行商,却就没有给人做小的!你们这是要劝我让女儿给人做小去?要我咽下这口气,除非她把话说清楚,把事情给我解决好!”
吴姨娘和杨姨娘都是给人做小的,听到这话便都不敢再劝,歇了声缩了头,呆立在一旁不动。
崔夫人闻言,知道岑夫人与牡丹果然是母女一条心,便牢牢搂住牡丹的腰,死皮赖脸地拉着牡丹不放,一边将牡丹往何家的大门里拉,一边叫随行的家仆去驱赶周围看热闹的人,还喊着:“孩子不懂事胡闹,大家别当真。”
甄氏“咦”了一声,将袖子一挽就要冲上前去帮牡丹的忙,薛氏赶出来,给她递了个严厉的眼色,然后领头去假意拦崔夫人,叫崔夫人松手,甄氏只好灭了那心思,和薛氏一道半推半就的让崔夫人和白氏把牡丹又拉进了何家的大门。
崔夫人累得满头满身都是汗,差点没流泪了:“丹娘,你是要我这条老命啊!”
牡丹被白氏牢牢箍在怀里,红着眼大声回道:“是表舅母要我这条小命才对!我还你,你还不满意么?”
崔夫人见她犟着脖子,油盐不进的样子,深感头痛,还说是个娇娇女,原来就是和何大郎等人一般的生成了牛脾气。她厚着脸皮对着一旁冷脸看着自己的岑夫人打感情牌:“你我相识几十年,我纵有万般的不是,你表哥也还有真心待你好的时候,还有满娘,一直就当你是亲姐妹,你用不着一言不合就这样赶尽杀绝吧?”
岑夫人冷淡地道:“好,我不赶尽杀绝,那你也得别赶尽杀绝才是。我晓得你因何起的毒心,也认得你到底想干嘛。你放心,这事儿一了,咱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若是了不掉,我是管不着这孩子的,她气性大,她几个哥哥的气性也大,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到那时,就真的是覆水难收了!我倒是想劝表嫂一句,表哥有今天不容易,你可别一个冲动就给他毁了。”
崔夫人听这话有回旋余地,便道:“好,好,我这就去回绝了,你们等我好消息。”
岑夫人淡淡地道:“我是个急性子,我们一家人都是急性子。表嫂做事情向来周密,想来也不会留下首尾才是。”
崔夫人恨得牙齿发颤:“这不是小事,总得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孟孺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宁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牡丹进府呢?若是孟孺人一个人做的主,那还好说,若是宁王也有那想法,倒是有点麻烦。可是事到如今,这人也是再不能要的了,她要想不通,关键时刻一剪子给宁王刺上去,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牡丹在一旁喘了口气,边打量崔夫人的神色,边脆声道:“娘,你也别总催表舅母,我晓得这事儿不容易,总得给她些时间才是。咱们要实在急的时候,去宁王府找表舅想法子就是了。”她想试探一下李元到底知不知道这事,也是威胁要到宁王府门前去找李元大闹一场的意思,看崔夫人怕不怕。
牡丹这一威胁还真的起了作用,崔夫人拧起了眉毛,咬碎一口银牙,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嘶嘶地道:“你们放心,宁王殿下不是强取豪夺的人,你们不肯,他还不屑呢。”说完一甩帕子就走,岑夫人道:“慢着!”
崔夫人停住脚,回头去看岑夫人,岑夫人上前两步,贴在她耳畔轻声道:“看好你儿子!人穷怪屋基,没本事看好儿子就怪别人,你可真有出息!”然后退了一步,淡淡地道:“可以了,你走吧。”
崔夫人气得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怎么走出何家的大门都不知道。好在出门之时还想得起留个人在外守着,观察何家的动静,一旦看到不对劲,就立刻回去报告。
岑夫人说了那句话,觉得长期以来一直闷在心中的那口恶气终于散了,她看着儿媳们,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使人去把你们爹叫回来,全都散了吧。丹娘跟我来。”
牡丹见崔夫人走远了,方将怀里死死抱着的那架用炭笔写满了字的紫檀木床头小屏风一下塞到了一旁满脸是泪的林妈妈怀里,轻吁了一口气:“妈妈别哭了,替我拿拿这屏风,可真是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