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越发燥热起来,虽是清晨,却也凉爽不到哪里去。牡丹坐在廊下阴凉处翻看纱筐里的牡丹种子,她的心情很好,蓇葖果已经从蟹黄色变成褐色,果皮也在裂开,后熟过程完成得很好,只等时间一到就可以播种了。
孙氏欢天喜地的过来,笑道:“李家表姨买了新宅,要搬家,因着又是七夕,使人下帖子来请家里的人都去,听说还有好多人要去,丹娘你去不去?”她最近烦躁得很,因为芳园那边的工程进展顺利,牡丹不用经常跑,又要打理牡丹花种子的缘故,她已是很久没和牡丹一起出门了。如今见有这么个出行交游的好机会,自是恨不得好生去游玩一番。
牡丹手下不停,笑道:“表姨搬家,咱们自是都要去暖宅,怎能不去?”
孙氏见她口里虽然答话,心思却全在手上的活计上,不由拿扇柄轻轻敲了她一下,笑道:“娘叫你过去呢。”
牡丹命宽儿和恕儿仍将牡丹花种子收放到阴凉通风处,小心看守,便起身跟着孙氏往前头去。
岑夫人正和薛氏、白氏商讨送什么礼给李满娘暖宅比较好,甄氏、李氏等领着几个已经大了的女孩子讨论那天穿什么好。众人说得热火朝天的,俨然是非常重视此次暖宅宴会。
岑夫人见牡丹过去,伸手拉她坐在身边,道:“这次你表姨搬家,正好的你表姨夫又升了官,故而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去赴宴,听说其中不乏名门世家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岑夫人顿了顿,怜爱地看着牡丹:“这些人,多数是与你表舅和表舅母交好的,你表哥可能在年后就会授职了。”
既然李荇要授职,那么也就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宁王妃刚下葬没多久,李家没机会给李荇办这事儿,现下李满娘的丈夫升官、搬家、又是七夕,三件事加在一起,正是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邀约所有有可能的名门官家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方便崔夫人挑选儿媳妇,也方便对方相看李荇,促成好姻缘的好机会。
牡丹只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当下微微一笑:“想来会极热闹的。”
岑夫人看着她道:“咱们必须去。”这搬家暖宅是一件非常隆盛的事情,身为亲戚,又是平时交好的,不可能不去祝贺。即便是不想对着崔夫人那张脸,就冲着李满娘的情分,也必须出席。幸亏届时李家和李满娘夫家的亲戚也会去很多,其中从商的人也极多,她们并不需要非得和那些官家女子们打交道,也免了牡丹许多尴尬。
牡丹笑道:“当然要去的。娘准备送什么好礼给表姨?”她自问这种情况她是有勇气也有能力面对的。
岑夫人见牡丹神情坦然,微微松了一口气,笑道:“还能有什么,咱们家的老本行呗。”
牡丹搧了搧扇子,笑道:“又是香山子?”
岑夫人笑道:“可不是?其他也没什么合适的,字画古玩咱们欣赏不来,你表姨和表姨夫也不是喜欢这个的,还不如送件实用的。”她顿了一顿,道:“你表姨请芮娘、涵娘、阿汶、阿淳、阿冽搬家当日帮她擎水执烛。咱们要给他们做新衣服,我就想着,不如大家都各做一套,你想要套什么样子的?”
牡丹笑道:“我就不做了。我还有许多衣裙没穿过呢。做这么多,岂不是浪费。”她又不是去做主角,况且她箱笼里果然也有许多新衣裙不曾穿过。
岑夫人皱了皱眉:“大家都做,你如何能不做?不妨料子选好一点,颜色清淡一点,你看如何?”
牡丹回头一看,几个嫂子侄女儿全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生怕她坚持不做,就害了大家都没有的样子,少不得失笑道:“那我就听娘的。”
岑夫人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她见牡丹大方自然,觉得女儿争气,心情也就跟着好起来,随即回头笑骂几个儿媳孙女:“平时少给你们做四季衣裳了么?一个个的做出这样子来,简直是气死我啦。”
白氏忙起身给她捏肩捶腿,嘴儿甜甜地道:“娘自然是没少给我们做新衣裳,我还有几套好的没穿过呢。可是这衣服永远少一件,平时不觉得,关键时刻就总也觉得不满意,只好趁着表姨搬家这件大事儿好好敲娘一笔了。”
薛氏等人见岑夫人心情好,有意捧她,便凑过去七嘴八舌地说起好听话来,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比一个的嘴巴甜。甄氏却是存着小心思,她的两个女儿蕙娘和芸娘已经渐渐大了,可以考虑相看婚事了,得趁着这机会好好打扮一下,也趁便弄点首饰什么的,当下三句两句就绕到了首饰上。
岑夫人原本就存心给家里的女人每人添点首饰,不主动说出来的原因就是等着她们开口,此刻见甄氏提出来,便顺水推舟应了,说是让大郎挑些瑟瑟和珠子回来,每个人都制一件,让她们自己先想好花样子。这个宣布一下子将屋里的气氛推到最高处,所有人都设想出自己那日盛装出席的样子,简直是无比期待了。
且不说何家的女人们如何挑衣料、打首饰,岑夫人如何给牡丹精心准备那又精致,又大方,颜色又不是很出挑的衣裙,李家这里也是一片忙乱。
崔夫人绞尽脑汁,四处奔走,巴不得趁着李满娘搬家这个日子,将所有可能与自家结亲的好人家一网打尽,把人家的适龄女儿全都领去给她相看,务必要尽可能地挑出一个才貌身世俱佳儿媳妇来。为了让李荇的卖相更好看一些,她也少不得要替李荇好生装扮一番,一大清早就叫人将李荇堵在家里,叫了人去给他量体裁衣,又搬出一大堆存下的好料子来,拉了李满娘在那里精挑细选。
李荇明知崔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纵然满心的不喜,奈何也终究犟不过崔夫人,少不得强撑着不耐烦让人给自己量体,兴致缺缺地听崔夫人兴奋地和李满娘讨论什么料子最合适他穿,什么颜色最衬他。他本是爱打扮的人,此时却觉得做这衣服真是太烦了,不如不做。
李元从外间进来,一眼看到的就是兴奋无比,说个不停的妻子和妹妹,还有就是站在一旁仍由她们推来推去,拉着布料在身上比比划划,神情发闷的儿子,还有两个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外甥。当下低咳一声,道:“行之,你今日没事儿么?怎地还坐在这里不动?”
李荇闻言大喜,暗道一声终于解脱了,忙道:“我正要走呢,爹爹也要去王府办差了吧?咱们正好同路。”
李元正好有话要同他说,当下点点头:“走吧。”
崔夫人还没比划完,就见丈夫将儿子给拉走了,不由满心不喜,正要阻拦,李满娘轻轻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让大哥和他说说。不然那天他转身就跑了,你到哪里去找人?”
崔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顿住了,怏怏地道:“咱们也给自己添件好的。”
李家父子二人并肩出了正屋,随身小厮们忙忙地去牵马准备出行事务,李元背手前行,淡淡地道:“还想着那?”
李荇心口一紧,随即装晕地一笑:“想着什么?”
李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地道:“想着何家的丹娘!”
李荇倔强地抿紧了唇,也不应是,也不答不是。
李元见他果然如同意料之中一样默认了,当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丈夫当有所取舍!”他顿了一顿,语气沉重地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不是一直都为商家鸣不平么?觉得大家不应该看不起商家么?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若是你想改变他们的这种看法,光凭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地位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李荇有些心烦意乱,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想继续往上走,做到更好,将来有一天,让大多数人都能静下心来听他阐述他的观点,实现他的理想。然而,他难道就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么?和他扯这些做什么。
李元见儿子抿紧了嘴,满脸的不以为然,晓得他心中所想,当下道:“你大概是想,凭着你本身的才干你也能做到。但成功并不是光凭努力就够的,机会是有数的,并不是轻易给人的,能够走五步就走完的路,你为什么要走十步,甚至百步?”
李荇尖锐地道:“难道当初您娶娘的时候也想了这些?只是没法子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子才退而求其次?您虽然在仕途上走得艰难,但您能说,娘这些年对您一点帮助都没有?”
李元举手制止住李荇的反驳,严肃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的情况和你现在的情况不同!我吃了多少苦头我自己心里明白,所以我才不想要你再走一回。我承认丹娘是个好女子,与你年貌相当,但是,她心中有你吗?”
李荇一阵气苦,如果不是家中反对,崔夫人几次三番去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和牡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