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他不置信地看着我,似乎完全没想到我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能够名动煜都的女子,必定面面俱全,他怎能不喜欢?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太清楚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萧家也是循着他的心思去寻的人,他怎么能不喜欢?
我早知道答案的,却偏偏要问出来,被他的神色击碎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然后冷静面对他身边的新欢、萧修容的助力。
“她那么美,莫说陛下喜欢,臣妾也觉得连‘惊为天人’这四个字她都当得起。”我抬起头,含笑看着他,许有迷蒙,却绝无半丝疏离,“但请陛下记得,宝林妹妹尚有萧家护着,但臣妾,只有陛下了。”
我要他知道,我适才的一切失仪与失礼,都并非嫉妒,而是恐惧。因为于我而言,这世上能护得了我的,只有他。
他不会不担这份责任。
那么,不管她日后多么的得宠、掀起怎样的风浪,那该有的一席之地我就还能守得住,那也是我进退的余地。
“朕知道。”他和缓地一笑,“她……比不得你。”
“臣妾告退。”我轻轻一福,语声淡漠,垂眸退出殿外.
我与他之间,心计究竟是少不了的,哪怕我知道他的好,哪怕连帝太后也出言相劝。
可,这里到底是后宫。旁的人、旁的事那么多,我想坦诚相对,却又不得不为自己未来的日子想一想。
我可以告诉自己是我太多心,岳氏,不就是个区区宝林?纵使是册封次日就又晋了一例,也仍不过是散号之列。但是,自古以来,歌舞伎得幸飞上枝头的例子那么多,赵飞燕、卫子夫……谁知这回会不会是岳凌夏?
哦,我甚至不需要去担心她是否会飞到那么高的枝头上,只要知道她定是不会与我为友就足够了。萧家送她进来,是因为萧修容降位;萧修容降位,是源起于我.
秋色渐渐深了,宫里对于这位岳宝林的议论也越来越多,就像是秋时扫不完的落叶一样不绝于耳。
她果真是有她的手段的。进宫半个月,成舒殿足足召了她九次。强过了当初的瑶妃,也比过了我。
若说是给萧家面子,萧家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又过几日,我终于在白日去成舒殿时碰上了她。素雅的衣着、明媚的妆容,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她身上却毫不显突兀。大约这就是倾国之色独有的本事吧,怎样的打扮都不显错处。
她坐在宏晅身边,不知说着什么,面上笑意盈盈。见我进来,敛去三分笑容,施施然一福:“宁贵姬娘娘万安。”
“宝林妹妹。”我欠一欠身,尽量使微笑温和,“不知宝林妹妹在此,若不然定先让宫人通禀一声。”
“宁姐姐。”她忽然改了称呼,过来牵我的手,极显亲昵地道,“姐姐坐。臣妾听陛下说过,姐姐来成舒殿都不用通禀,如是为臣妾违了这个意,就实在是臣妾的不是了。”
她说得诚诚恳恳,声如银铃清脆。我淡然一笑,兀自斟茶来喝。
清茶入喉,不觉赞一声“好香”,宏晅抬了抬眼,笑指着岳宝林道:“宝林的手艺,连你也觉得好,可见是当真不错。”
我察觉到自己的笑容是那样明显的冷滞住,所幸他说完后便又低头去看手中的折子了未有察觉。侧眸看见岳宝林仍微笑着看着我,神色未有半分改变,也复起了笑容:“确实是不错,清新淡雅,色香皆把握得刚好。”
她歪了歪头,美艳中生了两分娇俏:“看来宁姐姐颇通茶道?”
我点一点头:“略知一二。”
“那臣妾定要挑个日子讨教去。”她像是获了什么至宝般露出欣喜的颜色,我浅笑不语,未说不许,亦未道欢迎。
宏晅执笔在手中的折子上写下几个字,随手阖上放在一旁,以手支颐向岳宝林道:“晏然是一宫主位,又照顾着皇次子,平日里事情多,你别去烦她。”
她偏着头眨了眨眼,曼声道:“臣妾还没见过皇次子。”
宏晅刚要出言,我先了他一步道:“妹妹来就是了。”宏晅看向我,我垂下眼睫徐徐续言,“到底也是皇次子的庶母,总该见见。”
宏晅闻言笑了一笑,向岳宝林道:“烹了这么久的茶,你先回去歇着吧。”
“诺。”岳宝林也没有半分拖延的意思,起身一福,“臣妾告退。”礼毕了低头一想,又问,“陛下晚膳想用些什么?”
“嗯……”宏晅沉吟了一瞬,目光在我面上一扫而过,道,“再说吧,一时也拿不准。”
岳宝林不再多言,又施了一礼退下。宏晅也不再言,拿起桌上一本折子继续读着。我觉得无所适从又不愿离开,想说些什么又寻不到话茬,讷讷地坐在一旁仿若一个木头人。
他一连批完了四五本折子,我仍是寻不到话,他转过头来笑问:“有事?”
我微怔,摇一摇头:“没有。”
这种感觉真是可怕,和他共处十年的我,竟会因为一个入宫不足一月的岳宝林的出现而忽然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又一笑,轻轻淡淡:“朕知道你不喜欢她。”
“臣妾没有……”
他眉毛挑了挑:“别嘴硬。”
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漠然道:“臣妾喜不喜欢她有什么关系,总归陛下是喜欢她的。”
他凑过来,伸手环过我的肩膀,我身子一僵,纹丝不动。
“别生气。”他的唇在我额上一点,便就势将我揽在怀里。我伏在他胸口上,声音在熟悉的熏香气息中变得哽咽:“臣妾不是生气,臣妾是怕……岳宝林生得那么美,又会那么多东西,臣妾觉得自己……”
一无是处。
患得患失的心绪中留存的最后一丝清醒让我将这四个字死死咬住。他不喜欢那样自卑的人,我知道。
就算他无所谓,可论才论貌,我与岳宝林都已那么分明地显了高下,再在心气上示了弱,我就彻底败了。
“臣妾觉得自己简直枉作这一宫主位。”续上的话语虚弱无力,他似笑非笑地低头瞅着我,俄而一哂道:“照你这个说法,岂不连后位都要易主了?”
我暗觉心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别瞎琢磨。”他抚着我的脸颊,低笑道,“后宫嫔妃那么多,你怎么独独想起来跟她较劲?”
陛下也只连召过她五日以上。
我按捺着心思,眼波流转间带起了笑意,软糯糯道:“臣妾哪里同她较劲了?是陛下关心太过唯恐新得的美人出了闪失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