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2 / 2)

狙击蝴蝶 七宝酥 3105 字 17天前

严伯伯点头:“对对,”他殷切地指人,一一介绍:“李雾,这是吴先生,这是岑小姐,他们两个是特意从宜市赶过来的,看了你的情况,很想资助你。”

李雾眉心堆叠着,局促而拘谨地唤人。

男人一笑,打趣道:“到这之后第一次听到这么纯正的普通话。”

“那是,”严昌盛话里溢出骄傲:“这个小孩可是正经读书到现在的。”

男人取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李雾,语气亲切:“擦一下吧,满头大汗的。”

李雾没动。

严昌盛催:“接呀,快谢谢这位大哥哥。”

李雾讷讷言谢,火速抹干净整张脸,将那张纸轻圈在手里。

男人又抽出一张给身边女人:“你也擦擦?”

女人一动未动,似乎带着脾气,从牙缝中挤出三字:“不需要。”

男人笑着哄慰:“鼻头出汗了,要脱妆了哦。”

女人仍不赏脸,男人只得作罢,给自己擦。

严昌盛笑着招呼他们坐,女人一开始不情不愿,但最后抵不住自己丈夫劝,还是坐了下去。

李雾快扫他们两眼,取了两只碗,走去另一间房内,打算到缸里打两碗山泉水。

他本准备直接舀,想起女人挑剔的模样,便将碗仔细冲洗两遍,才倒上水,端送过去。

男人温文尔雅,与严昌盛有说有笑。

女人端坐在那,面色无聊,甚至有一丝不耐烦。李雾心跟着提紧,薄唇微抿,将碗小心放置到她跟前,生怕溅出一滴。

李雾能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不带目的,却足够压迫。

他如芒在背,大气都不敢出,等直起身,胸口才轻而漫长地起伏了一下。

女人说谢谢,但从头至尾都没碰那碗水,双手也一直拢在膝上,衣角都怕挨到桌板,好似整间房内都是致命病菌,连带着他一起。

李雾站在桌边,再无所适从,也要极力端持住面色与姿态,毕竟有求于人的是他。

他沉稳的表现博得了他们的好感,最起码那个男人对他印象不错,当场签完合同后,还要拉着他合照。

李雾根本不喜欢照相。

家里一张照片都没有。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站去了他们中间。

严主任撺掇他们露笑,可李雾完全笑不出来。

很久前,笑容对他来说就成了相当奢侈的神色。当苦难成为本能,就会沉甸甸地压住唇角,将所有欢喜密封起来。

这对夫妇没有久留,临行前,李雾哈腰鞠躬,真心诚意地道谢。

送走二人,严主任又回了家里,把合同拿给他看,叫他记住恩人的姓名与联系方式。

“吴复”

“岑矜”

两位支持他继续念书的人,他必会将他们死死刻在心上,感恩抱德。

因为念书是他唯一的盼头与出路。

他坚信自己能出人头地,带着爷爷走出大山,过上好日子,给爷爷买轮椅,让他拥有最好的医疗条件。

可李雾没有等来这一天。

刚念高二,爷爷就走了,走得很突然,悄无声息。那天是周末,李雾喂他吃完晚饭,扶他躺下,再自己吃了饭洗了碗回来,老人已阖目睡去,可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李雾在床边呆若木鸡地站立良久。

半个钟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悲恸将他灌满了,他伏去爷爷身上,极尽压抑地呜咽起来。

因为资助人的余钱,李雾能替爷爷立个比父母体面许多的石碑。

林间静谧,仅有鸟雀啁啾,李雾面无表情坐在墓前,反复回想着爷爷临终前的叮嘱。

那会老人似有预感,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笑着的:“赶紧去写作业,别管爷爷了。”

李雾不快回:“怎么可能不管你啊。”

他是要背着他进城的。

可终究还是管不到了,无法实现了。

少年心碎欲裂,唇瓣打颤许久,一片枯叶从他面前徐徐坠下,这一刻他周体寒凉,品味出了失去的真正意义。

从今往后,他没有家了,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亲人了,谁还能让他为之奋斗,一往无前。

李雾不堪重负,曲起上身,像一张丢失箭矢无处发力的弓,手掌胡乱抹脸,在秋天的冷风里悲怆大哭。

爷爷走后,心灰意冷的李雾搬去了姑姑家。

他一早就预见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会如何厌恶他,可他不想辜负严村长的好意。

哪怕这种对待愈演愈烈,可只要还能学习,还有所求,他就能忍气吞声坚持下去。

一天傍晚,他在田间浇菜,姑姑嚼着苹果,手叉腰,轻描淡写:“我跟你姑父通了电话,让他在鹏城给你找了份活,你学就别上了,没意思还浪费钱,我们这有几个靠上学有大出息的小孩?反正我活到现在是没见到一个。”

李雾惊惑:“为什么不让我上学?”

姑姑说:“什么为什么,你自己好意思?每天在我家白吃白喝?”

李雾撂了桶,水汩汩涌出,渗透了鞋面,他也无知无觉,只是质问:“我没帮你干活吗,我的资助金没给你?”

姑姑拿起挑子作势打他:“这钱就是给我伺候你这个倒霉侄子的,不是给你那闲情坐一天读课文的!没我们你早喝西北风了!”

……

当夜,李雾辗转反侧,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剧烈挣扎摇摆,后半夜好不容易入睡,他做了个梦,梦里是爷爷面对面同他说话,叫他用功读书,不要放弃。老人面容枯槁,眼神却格外坚毅。

翌日大早,李雾就去了村委办求助,不料严伯伯去县城开会,好几天才能回来。

李雾心急如焚,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在村口茫然徘徊。

倏地,两个名字于他脑中浮现,他惊怔少顷,柳暗花明,忙拉住一位过路的男人,仿佛抓住一块浮木,问他借手机。

男人瞥他几眼,同意了。

李雾拨打那串数字,那边接通后,听声音是吴先生,可他的态度却与一年多前截然不同。

在电话里阐明来由后,男人的和蔼可亲消失殆尽,只有冷若冰霜的拒绝。

他说他还在工作,并给了他一个新的联系方式,让他求助自己早已分居的妻子。

挂断电话后,李雾心沉至谷底,跟手机主人好说歹说,对方终于同意再给他两分钟。

李雾深吸一口气,重振精神,忙不迭拨打这通新号码。

对方接得出乎意料快,但态度异常暴躁,尖锐的女声几乎一瞬在耳边炸开:“不是跟你说不用来了吗——”

李雾吓了一跳,一时半刻不敢吱声。

他下颌绷了一秒,喉结微动,小心翼翼:“请问是岑矜岑女士吗?”

女人声调一下平息了,散漫了:“对,你哪位。”

“我……”李雾张了张口,却没有持续发出声音。少刻,他不再犹疑怯怕,将垂于身侧的手紧攥成拳,铿锵有力道出姓名:“我是李雾。”

人生在世,怎能就此屈从与苟活。

那一天起,纵使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前路坎坷荆棘满途,他,李雾,誓将自己的命运牢握手心,永不言弃,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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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就是我想写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