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听你唠叨这种肉麻的话快一年了,听烦了。今晚还想听你给我讲故事。”
“都讲了这么多故事了,今天不想讲了,只想聊聊天。”
“聊什么话题呢?”
“今天的话题你定吧。”
“我是法医,我没有这么多话题的,跟我聊天最多的话题就是死亡,你以后能受得了吗?”我之前曾经用这样的问话去试探他,但这次语气更加强烈了。
“当然了,今天还就聊死亡这个话题了。”
“那我想听听你对死亡的理解是什么。”
“对于死亡的理解,我也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但是凭我的人生经验和阅历想要琢磨明白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困难。所以,还请小敏你帮助我更加深刻地理解死亡。”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说得这么复杂。从表象上说,人类的死亡其实就是一次体验,只不过机会只有那么一次,所以没有活着的人能真正地说清楚它的意义。死亡会夺走一个人存在的意义,根本无法逆转,至今也没有发现一个人能逆转死亡。”
“你说得也是不清不楚的。我就对死亡挺茫然的,我有胆量去探知未知的世界,但却没有胆量去探求死亡。”
“人们对于死亡都有种茫然感,像我这种天天都要面对死亡的法医也会茫然,而且比一般人更加茫然,因为看到死亡对于我来说,要比普通人更加平常,而这就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思考空间。我打过这样一个比方,如果一个木偶被抽离了背后控制者的手,你是会任由木偶倒下,还是去赶紧抓住那双抽离的手?这就是我理解的死亡,是一种两难的选择。”
“你说的这些太深奥了,我不太明白。”
“呵呵!不明白就对了,你不用天天来讨好我的,不明白我们就在一起探讨。”
“我哪里有故意讨好过你。”
“你听说过安乐死吗?”
“听过,但是,中国的法律不允许实施。”
“其实,我在课余时间一直致力于安乐死的研究,为的就是能够让人们更加轻松地接受死亡,或者是尽快摆脱重病的痛苦!”
“等等,虽然你是法医,但是也是医生啊,医生的职责不是尽可能地延续患者的生命吗?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对患者放弃治疗,而让他们选择死亡呢?”
“因为很多病痛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是无法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的,我认为医生应该有权决定是否让他的病人实施安乐死,从而减轻他的痛苦!”
“但是要实施安乐死的人大部分是常年卧床需要人照顾或是花费大量医疗费用病情却不见好转的病人,他们看上去就是个大麻烦。原本以减轻病人痛苦为目的的安乐死,很容易沦为医生或患者亲属摆脱这种麻烦的工具。医生虽然有为患者减轻痛苦的责任,但如果安乐死实施不当,他的行为也和谋杀没有本质的区别。”
“即便患者再痛苦,也不能用任何理由结束他们的生命。有一部分人正是利用了你这种对医疗的这种理解,为了尽可能地延续人的生命,从而造成了更多的悲剧。”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讨论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国家的法律根本不允许实施安乐死!”
“但是,我们要讨论的另一个问题就是,强行挽救患者的生命,而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却最终只是一个痛苦的结果,那样就是对患者负责吗?”
“此话怎讲?”
“这种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挽救病人生命的出发点是好的,可以推动医疗和医学的发展,但是患者和家属的这种心理却也被很多利欲熏心的人所利用,比如我的哥哥。”
“你哥哥?”
“他一直经营着医疗用品公司,如果没有这么多患者的求生欲望,他就不可能赚这么多的钱。”
“你一直这么看你哥哥的吗?”
“是的,他是个十足的奸商,没有人情味,也从来不会理解生命的意义。”此时我的心情又再次莫名焦躁起来,没想到今天谈论的两个话题都被我引入了极端。
“这个问题我跟你有不同的想法。”
我真没想到他会反驳我,在这之前从来没有过,我的火气一下子又被他引了上来,“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我认为活着是需要有为生活买账的勇气的,死也一样!任何死亡都不是像小沈阳说的那种眼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那么简单!那毕竟是个痛苦的过程。很多人整天嚷嚷着我不活了,那样的人其实死不了,因为他对生存还有念头,而真想自杀的人,往往你是看不出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看似很幸福的人却突然自杀而让你感到意外的原因。病重的人也是一样,他们有求生的权利,他们有对尘世眷恋的权利,决定生死的权利永远只在自己身上。这与你哥哥是否为此而获得商机没有因果关系。”
不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学来了这些歪理,弄得我的头脑瞬间短路,“好了!我怎么发现你总为他说话呢。我可告诉你,你讨好他是没有用的,决定咱俩关系的是我们自己,而不是他。”
“你看你又来了,正讨论死亡的本质呢,你扯到哪去了?”
“好了,不跟你聊了,去睡觉!”
说着,我便关闭了qq。这次讨论是我俩一年以来唯一的一次争吵,但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番争吵却预示了很多还未发生的事情。
4
哥哥会是现在这个结果,我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而且可以说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但是嫂子孙玥的反应却让我很吃惊,她不求助她的父母,却来求助我,这让我很意外。
第一中心医院与法医研究所的距离并不远,走路也只是半个小时而已,但是我还是打了辆车,因为我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孙玥再怎么令人生厌,也不能对她置之不理。不是走投无路,我想她是不会给我这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姑子打电话的,现在哥哥的情况很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真的是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
第一中心医院分为老院和新院,老院的房子临街,它保留了旧式的s市的建筑特点,且装修和设施都很落后,所以这里只供普通的门诊和急诊使用。
老院后边是近些年来医院新征用地,拆除了周围的居民房重建的,占地是老院落的三倍。新院内的三座新的医学大楼都是二十七层,每一层的楼顶都设有停机坪,可以供直升机停降,这样就可以避过交通堵塞,将远处的危急病人直接送到医院来。不过,这只是建筑时的设想,停机坪从楼建好后,并没有真正使用过。
所有的专科医室被分布在这三座新建的医疗大楼内,作为s市一等一的综合性医院,每一个楼层内都挤满了患者,他们在急切地等待着大夫给自己治疗,或挽救自己的生命,或抚平自己的创伤。
一号楼的一层完全是住院部,楼道的地板上坐满了陪护的病人家属,他们大多是从s市周边的农村地区来的,由于住不起宾馆,干脆就在医院里凑合着,各种气味与医院特有的碘酒和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很吃不消。
我没有去过孙玥所在的妇科,看到来回走动的导诊员正在向患者指路,我问询后才知道妇科在新院一号楼的六层。也不知道为什么医院要把住院部安排在底层,而把看病的科室安排在楼上,这种布局实在是混乱。
电梯里几乎没有站人的地方,时常会有张床车塞进来。好不容易到了六楼,才发现妇科的患者比一层住院的人还要多。
“我到了,你在哪?”面对人来人往的通道,我拿出手机给孙玥回拨了过去。
“转角的休息间,我在这里。”孙玥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很明显刚才哭得很厉害。
医生的休息间并不难找,就在六层的角落里,这里的人相对少一些。但是门上贴着闲人免进的字样,所以我没敢贸然进入,而是先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孙玥站在屋里,泪水已经浸红了她的眼。她看外边没人注意,一把把我拉进屋里,并从里边把休息间的门锁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哥哥为什么被抓?”我站在孙玥的面前,冷冷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