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药(1 / 2)

桃华 朱砂 3448 字 18天前

太后服了好几个月蝙蝠粪的事儿, 知道的宫人不多, 但也不少, 只不过大家都是知道也装不知道罢了。君不见王院判被贬了, 那个多嘴炫耀自己知识丰富的小宫女死了, 连皇后都回去洗了好几天的脸, 哪个还敢记着这事儿呢?

是以这些宫人们, 都巴不得自己已经选择性失忆,万想不到,今日居然又在承恩伯府里重见这些粪便了。

桃华却仿佛根本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一边往纸上写一边道:“你们见过野兔吗?就是野外那种灰扑扑的兔子,它们的粪便拉出来像个小球,干燥之后就可入药了。”

她仿佛在讲什么故事似的, 轻松地道:“知道为什么取名望月砂么?听说是出自嫦娥奔月的故事。野兔常立起来东张西望, 传说就是在望它们跟着嫦娥入月的祖先玉兔,因此有望月之名。这药以干燥色黄, 不碎无泥沙者为佳。”

旁边宫人的脸已经有点扭曲了, 桃华写好药方递给她, 看见她的表情, 又很好心地补充道:“别怕。这药新鲜时有恶臭, 但干燥后就没什么味道了,即使下药汤熬制之后, 也没有多少粪便的味道——”

话犹未了,已经有一个过来伺候于思睿的姬妾握着嘴跑到了屋外, 哇地一声吐了。

“怎么了?”桃华瞧了瞧那姬妾的背影, “难道是有喜了吗?”

有个屁喜啊,于思睿都废了,哪来的喜?

满屋子的人表情都很丰富,就连于思睿那有些眼歪口斜舌根僵硬的脸,都扭曲出了几道奇怪的曲线。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这,这药里为何要加这东西?”

说话的是个熟人,桃华从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就是原名琥珀的胭脂姨娘。

做为没能保住承恩伯子嗣的罪人,胭脂小产后的处境不佳。但这次于思睿病倒,却又让她出了头,盖因她是丫鬟出身,在伺候人起居上要比那些只会在床上伺候的青楼女子要强得多,所以时时都在于思睿身边,现在听桃华这草药讲解听得一阵阵的反胃,终于是忍不住了:“你莫不是对伯爷怀恨在心,故意来折腾伯爷的?”

老实说,不单是胭脂,就连这里伺候的宫人们,都有相同的怀疑。毕竟哪有开完了方子还要把里头的药特意拉出来讲讲的,哦,讲的还是那种需要“拉”出来的东西。

“胭姨娘懂药?”

“我就算不懂,也知道你是故意弄这些东西来恶心人的!”胭脂这些天伺候于思睿已经伺候得快吐了,怎禁得住以后还要亲手熬这些粪便……

“这有什么恶心的。”桃华眉毛微扬,一脸众人少见多怪的表情,“非但野兽禽鸟虫豸之粪便皆可入药,便是人之粪尿也一样能入药,难道胭姨娘没听说过人中白和人中黄吗?”

胭姨娘真没听说过,但结合上下文,那白和黄迅速在她脑海里转化成了生动的形象。旁人也都一样,因此立刻又多了一个出去干呕的。

就连来传太后口谕的内监也有些顶不住了,沉着脸道:“蒋姑娘,这可玩笑不得。”

桃华嗤笑了一声,从宫人手中抽回药方:“既然各位都觉得不可用,不用便是。不过我奉太后口谕前来为承恩伯诊治,总要亲自去向太后复命,免得太后以为我敷衍了事。”

内监巴不得让太后来决断呢。其实这药方即使开出来,也不可能就直接熬了给于思睿喝,还要拿回去让太医们看看可不可用。毕竟这位蒋姑娘跟承恩伯是有些过节的,太后虽然要用她,可也防着她呢。

有内监开路,桃华一路就进了寿仙宫。不过消息比她到得快得多了,等她走到寿仙宫的时候,便听后头有内侍开道的声音,皇帝带着刚进宫的安郡王来给太后请安了。

要说安郡王在礼节上做得确实到位,尽管人人都知道太后不待见他,但他只要入宫,就一定会来寿仙宫请安,绝对让外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过今日太后没工夫管他,草草跟皇帝说了两句话,就传太医来看方子。这会儿内监已经悄悄在她耳边把望月砂的事儿说了。这一说太后就想起了那有同样美丽名字的夜明砂,忍住胃里翻涌的感觉,冷声道:“蒋氏,你这药方莫不是写来戏弄人的?”

胭脂也作为于思睿的代言人跟着来了,此刻听太后开口就是这样说,也来了精神,低声嘀咕道:“可不是,这些什么粪啊尿的,怎么能当药呢?”

太后顿时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转头呵斥道:“住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青玉,掌嘴!”

青玉立刻上前,正反就是两记耳光,低声斥道:“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寿仙宫岂容你放肆!”简直也太不知趣了,不知道上回她小产就引得太后不悦了么,还敢跑到寿仙宫来胡言乱语——太后现在可是最忌讳听见这个粪字儿。

胭脂才说了一句话就挨了两个嘴巴子,也是青玉手下留情,不过是脸上有些疼痛罢了,却是被吓得不轻,再也不敢开口了。

桃华用眼角瞥了她一下,略带讥讽地笑了笑道:“方才在承恩伯府民女已说过,此药服三十日后,承恩伯当可下床行走,若是戏弄,三十日后承恩伯无法下床,民女岂不是自招灾祸?”

这话说得太后没话说了。的确,人家都敢做这样的承诺了,怎么可能是随意写来戏弄人的呢?那岂不是太容易授人以柄了。

正殿里一阵诡异而尴尬的沉默。桃华垂头立着,感觉到旁边沈数投来关切的目光,于是垂在身侧的手拇食二指圈起,另外三指伸开,轻轻比了个手势。这是在疫区里她教过沈数的手势,表示一切安好。

幸好太医院使匆匆赶过来,算了救了太后的场。太后将药方交给他,沉着脸道:“你瞧这药方如何?”

郑院使接在手中从头看到尾,脸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太后连忙问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院使把这药方反复又看了两遍,才道:“太后,不知这药方是何人所拟?此方用药峻切,臣所不能。”

太后不怎么懂太医们的这些行话,皱眉问道:“到底有没有不妥?”

郑院使低头道:“此药方用药极险,中且有十八反,其大胆远超臣之所能,可见用药之人为臣所不及。”

“那就是能用了?”

“是。”郑院使目光不由得往殿内转了一下,便发现一个年轻女孩子立在一边,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道,“这位是蒋姑娘?这方子是姑娘拟的?”他是早知道桃华的大名了,但当面见到本人还是头一次。

这些日子太医院里谈论得最多的就是蒋家了,不少人认为那治疫的方子其实是蒋老太爷研制的,只是把风光都让给了后辈罢了。

但郑院使此刻却知道,这些猜测都错了。一个年轻姑娘,若说治疫是有祖传的秘方,可这张方子用药之老辣大胆,却绝不是照葫芦画瓢能做到的。

类似的方子其实他也私下里忖度过,但其中有些药性相反,若用得不好不但起不到奇效,反而于人有害,因此举棋不定,斟酌不出一张合适的药方。而手中这张方子,却补全了他所有犹豫不定的地方,并还增补了两味他未曾想过的药物,实可谓神来之笔。

“那这望月砂有何用处?”太后有些烦躁。药方能用当然是最好的,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郑院使目光落到药方末尾,只见写好的药方旁边又补了一行小字:望月砂三两。

“方才民女在承恩伯府已说过了,承恩伯如今的病势恐成痨瘵。男子之痨,起于伤精,承恩伯阳虚精绝,不得不防。望月砂可治痨瘵,因此要增补此药。”

太后自打上回被蝙蝠粪坑苦了之后,一方面极其厌恶有人提起此事,一方面却又不受控制地去查了各种“砂”的用处,因此这会儿竟还能记起一点来:“胡说!望月砂不是明目的么?”

桃华一本正经地答道:“望月砂其性辛平,入肺肝经,不止有明目之效,还可杀虫解毒,治痨瘵疳积等。肺主金,金生水,承恩伯乃是肾水断绝,自应以肺入手,徐徐图之。”

这些话太后怎么听得懂,只能目注郑院使。桃华便也对郑院使笑了一笑道:“这个郑院使应该也是明白的,否则也不必用独参汤了不是吗?”

郑院使当然是听得懂的。桃华这些话说对也行,说不对也行,颇有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他正琢磨,猛然听见独参汤三个字,顿时一惊看着桃华。

当时他在行宫诊断于思睿为马上风,下药用针却皆不见效。此时有人悄悄传了张纸条给他,上头只写了独参汤三字。就是这三个字提醒他,他辨错了症,于思睿根本不是马上风,而是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