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1 / 2)

娇娘美如玉 浣若君 2961 字 16天前

如玉自来宽怀不爱生气的人, 张君想不到她会为谁而生气, 想来想去恐怕只有周昭, 周昭如今还在景明殿中。

如玉推了折子道:“大嫂与我自来井水不犯河水, 有什么可生气的, 倒是这折子奏的挺好, 你要不要瞧一瞧?”

张君接了过来。这是外命妇直接上给皇后的折子, 上折之人乃是开封大营统兵,明德大将军白勇之祖母,她为二品郡夫人, 有直接上折给皇后的权力。

老太太为新朝操碎了心,眼见得新帝登基,立刻上疏, 称白勇有三个待嫁年纪的妹妹, 个个花容月貌,端庄大方, 摩拳擦掌, 磨刀豁豁, 只待新帝一声选妃令下, 便可以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张君还未看完, 如玉一本本连着扔了过来,老虎发了威, 砸的张君应接不暇:“不止白老太太,你瞧瞧, 这一个个儿全是上疏要我为你纳妃的, 可着劲儿高兴吧!”

张君不说话,先就一笑。他不笑还罢,一笑如玉更气。

这贼厮,五六年前连张草纸都找不到,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讨要草纸,如今倒做皇帝了。二十五六正是男子最好的年纪,白肤净面天生的好相貌,全然不必那御冕龙袍,光凭相貌就能讨小姑娘们喜欢的,真真狗屎运。

她起身进了寝宫,头上不过两根簪子,卸了揉松头发便要洗澡。见他哈巴狗儿一样跟着,挑眉道:“出去,我要洗澡。”

张君本来也未曾想过夫纲能立得起来,在旁站了片刻,哀求道:“要不朕帮你洗,初一才能有的待遇。”

还朕,在她面前也耍起大来了。如玉忽而回头,张君颇为尴尬的憋着笑,两肩抖个不停。大约他积蓄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想要在她面前展现自己为帝的威严,但又惴惴不安,概因她一眼瞪过去,他所积蓄的力量便荡然无存。

如玉厉声道:“滚出去!”

张君呆愣了片刻,颓然出门,将那一封封外命妇们上进来的折子全部看遍,才知道如玉之气从何而来了。

外命妇们齐齐从《周礼》论到《春秋》,从《妇德》论到《女诫》,再从张震之死论起,自然是怦击了一番拒不肯为先帝广纳嫔妃的周昭,为如玉描述了一番若不广置嫔妃的坏处,论了各种各样她不得替他大开宫门,广置嫔妃的理由,老太太们当然不过一个名头。

张君一份份翻阅,便等于看到一个个老臣们在家里望着自家婷婷玉立的女儿,熬灯费油的样子。

新帝登基,冷放了一个多月的周昭,也该有个处理了。

张君出了大殿,唤过苏静道:“苏公公,摆驾,往景明殿!”

*

周昭一直都很平静,除了偶尔想起小囡囡的时候哭过两回,仍还过着与原来相同的生活。晨五更而起,颂一遍《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吃素斋,礼佛,接着,便是痴坐在大殿东侧的窗前,数珠念法号。

从国公到郡王再到异姓王,直到执掌整府江山,永国府历三代人马背上不下鞍。如今皇位稳稳妥妥,归到了张君身上。

早在他来之前,在外值守的禁军侍卫,在内服侍她的宫婢便全被清了出去。为防她自杀,这大殿中挪的空空荡荡,就连墙与桌子椅都包上了软褥,便是她想自裁,也自裁不得。

张君一人进了景明殿,他穿着纯绯色,圆领露白衽的常袍,下踏黑云履,头戴纯黑色直脚硬幞。这样素净的装着,与张震那高衽,肩盘龙胸日月的锦罗之衣全然不同。

当然,他与张震虽为兄弟,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周昭硬挺了整整一个多月,回头的刹那,两颗泪珠便滚落了出来。

站在不远处那穿着绯服的,一脸倔犟的男子,早不是十二年前守在她窗前,执瓦锏傻乎乎的样子。

他长大了,仍还清瘦,可白净了许多,眸子深了许多,望着她时,眼中也没了当初的深情与怜悯,他看着她,像看着陌生人一样。

“去年的正月初一,咱们一府的人在延福宫吃团圆饭。你大哥逼着你连饮了两壶酒,然后,你怕御前失仪,提前告退。你离席之后不久,你大哥也离席,他出了延福宫的正殿,连裘衣都未披着,在庭中踱步。”周昭早就备好的说辞,从容不缓。

她白服素钗,起身走到张君身边,仔细打量着这从十二岁开始,就跟自己结下不解之缘的男子,唇噙一丝苦笑,又道:“我抱着他的裘衣出殿,殿外青鼎中炭火燃燃,他就在那铜鼎前站着,宣诏使冯忠见他面色苦恼,问道:陛下为何而忧?

他道:后离席早退,朕独饮,又岂能乐之?

冯忠不解其义,劝道:皇后还在席间,并不曾离席啊!

你大哥笑而摇头,接着吩咐那冯忠:按皇后之年例,备一份送到永王府,赐予永王妃!”

见张君听的认真,周昭仰面,薄肩仿佛压着千钧:“所以,钦泽,朱颜并不算什么,我之所以要狠下杀手,是因为他早动了杀你之心。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再废了我,然后拘如玉为已有。”

张君低眉望着周昭,眸色冷冷:“所以了?你打算怎么办?”

周昭以为张君果真相信,回头望着那佛桌道:“把囡囡还给我,我只是这景明殿的皇后,从此吃斋念佛,不踏出这景明殿半步,但帝陵之中必须有我的位置,我死,也要与他张震同葬。我是皇后,张震的皇后。”

张君忽而问道:“大嫂,当初你答应大哥的求婚,愿意嫁给他的初衷是什么,你可还记得否?”

周昭那双圆圆的杏眼神色颇冷,盯着张君,又抵不过他眸中那摄人的凌厉之气,转了眉头:“自然是因为爱他,若不爱他,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要苦受那怀胎十月而丈夫不在身边之苦?”

张君缓缓摇头:“若不是姜映玺死的时候你去探过她一回,有些陈年旧事,可能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当年前朝行太子选妃之礼,那一年你十三,也曾参选。你经初选,复选,决选。在参选的仕女们之中,无论才情,规仪,品德,诗怀,你皆是翘楚。

在决选时与年龄比你大四岁的姜映玺发生争吵,她羞辱,作弄了你,结果事情报到宫中几位妃子那里,本来是姜映玺故意挑衅的错,她们却处置了你,而留下姜映玺。

后来,姜映玺入东宫,为太子妃,而你落选回府。你年少貌美,而姜映玺资质平平。

她当选太子妃,你却被逐回府,你认为那都是姜家显赫而周府门第不及之故,所以郁郁寡怀。

当年我并不知道你是因此而伤神,果真以为你整夜作噩梦,才打了那幅瓦锏。”

想起那幅瓦锏,周昭莫名想哭。当一个女人在年少时,她会被那野性勃勃,魅力迷人,像头无缰野马一样不羁的男子吸引,而那个默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半夜持幅瓦锏站在窗前的傻小子,与她太不相衬,她甚至没有多看过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