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怀瑱难得起早,不似前些日来夜里难眠,白日难起,自觉神清气爽。
醒时蒋常正轻手轻脚地领着宫人入室来,平怀瑱偏头望着长书与卷轴,略作思忖与他交代:“你同往一趟罢。”
蒋常明白个七七八八,当即俯身应得仔细:“奴才定亲眼看着东西送到万岁爷眼前。”
平怀瑱弯了弯唇。
蒋常带人离开,时值当日之卯,宏宣帝尚未赶至御书房内,他不急不躁地同人站在外头候着,脑里想着方才行在宫廊里时,竟遇着晨往文萃殿的六皇子。平怀颢一眼认出他来,可半点儿都没平素在宏宣帝面前所表露出的谦恭有礼,活脱脱还是那副霸王模样,抬手一拦,远远地挡了他的道。
太子如今被禁足,连带着旭安殿里的下人也要更仔细着人家脸色,蒋常比从前愈加谨慎地低垂首敛:“奴才给六皇子问安。”
平怀颢斜眼瞅他,目光落到他身后去,见一宫人手呈托盘,其上端正盖着块儿锦布,不晓得遮了何物,嚣张问:“端着什么?送哪儿去?”
蒋常迟疑一瞬,不过眨眼之间便激怒了平怀颢,不提防挨了一脚。
“还不快回话!”平怀颢说着上前扯那锦布。
好在小孩儿力气不过如此,蒋常虽挨上这么一下,身子却不难过,赶紧爬起来抢在他前头半步护住托盘,一咬牙诹道:“回六皇子,是圣上罚太子抄录的《帝训》,皇上令人送去检查,正等着呢。”
平怀颢“哼”一声,听是宏宣帝等着,可算收敛了点,作势要走。谁知方转身行了一步,又蓦地回过身来,一把将罩布扯下。
卷卷《帝训》整齐叠放于托盘之上,蒋常忙回:“六皇子,奴才道的都是实话,全是《帝训》。”
“才这么几摞么?”平怀颢满意了,“也是,一旬而已,禁足三月总该抄得齐了。”
平怀颢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洋洋自得地领着宫人离开。
蒋常松了口气,捂了捂心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之处,正揣着平怀瑱亲手所撰长书。还是太子爷料事如神,要他亲自送这一趟,若换作旁的不醒事的宫人,怕不是《帝训》都要被好生把玩一番才肯放人走罢。
若是弄脏弄破,太子岂不是白抄了一通。
蒋常来不及站在原地感慨,揣着余惊快步离去,到此时来到御书房外才彻底安下心来,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见宏宣帝来到。
到底是太子身边的宫人,不至于连个御书房也进不去,蒋常同王总管说上两句好话便得以通传,亲自把东西给送入殿内。
宏宣帝瞧不出神色喜怒,只令他将托盘搁置书桌一侧,不急去看。
蒋常转身从宫人手上接过托盘送上前去,罢了从襟里取出长书一封,故意慢慢稳稳地搁在卷顶,等宏宣帝瞥眼来看了,才出声解释:“皇上,太子每每抄录《帝训》倍有所思,此文是将连日以来的感悟都给书下了。”
宏宣帝刺骨眼神挪到他面上,蒋常惊得一低头,往后退开两步。
“朕知道了,退下罢。”
“嗻。”蒋常鼓足勇气,离前再道,“皇上,太子还让奴才说……近来气候不良,虽无落雪,却寒凉沁骨,太子不孝,无法近身尽孝,万望皇上保重龙体,当心着御寒保暖。”
宏宣帝默了片刻从喉咙里“嗯”出一声,蒋常躬身告退,忽听他道:“近来确乎天寒,你去内务府再领些银丝炭到旭安殿里,太子用度不必过分节省。”
蒋常眉间一喜:“嗻,奴才这就去,谢皇上隆恩!”
待回殿里,他迫不及待便将御书房中之事尽数道与平怀瑱知。平怀瑱听出几分把握,知宏宣帝怒气只在表面,心底体恤并未消减半分。
平怀瑱赏了蒋常一锭银,问:“路上可曾遇着谁,可有被谁瞧见过?”
他如此一提,蒋常才骤然想起,忙回道:“太子料事如神,奴才送去时,在廊里遇着了六皇子,遭他给闹了一会子,倒没闹出什么麻烦来,只不过是赏了奴才一脚……”
这是卖起委屈来了,平怀瑱想也知那小孩儿一脚哪能踹疼他,不过依然顺了他的意,多为安抚几句,加赏一瓶跌打膏与一只白玉鎏金瓶。
蒋常喜滋滋地谢恩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