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情况下,他顾不得卖关子,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之前我在北海道与他通话时,飞行器里的能量已经接近最低点,现在,取得“亚洲齿轮”里的秘密,将是他继续活下去的最后一条路。
“合算,成交。”我说了四个字,头顶一黯,他的身体已经像颗滚落的铅丸,直坠下来。
就在他颈后半米远处,阿尔法的金剑带着迷人神魄的光芒紧紧追蹑而来。土裂汗大神从我身前掠过,撞碎楼顶落了下去,不等瓦砾碎裂卷起的尘土扬起,我已经猛力拔刀,接过了那道金光上的杀气。
起初,我能分辨出“逾距之刀”和晶石金剑每次撞击时发出的当当声,几秒钟以内,当当声的频率便超越了人耳的分辨能力,成了模糊的一片。一瞬间,不知道交手多少招,我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一座黄金铸成的塔困住了,无论朝哪个方向出刀,总会被金剑格挡住,然后溅出一朵灿烂的金花。
我立即闭上了眼,仅凭灵敏的听觉搜索着出路,并且只攻向阿尔法的腰带以下。自从见到他以来,我曾无数次觉得他的膝盖有些问题,是行动之间的一个巨大破绽。刚才他与土裂汗大神搏斗,始终都在悬在空中进行,不必做出“屈膝”的动作,这一缺点被巧妙地掩盖了过去。
高手过招,分秒必争,假如他腿上真有残疾,出手时会大打折扣,在我全力以赴的进攻下,未必会稳操胜券。
阿尔法突然闪了出去,困住我的黄金塔也立即消失,我才有机会停下来稍微喘口气。在他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下,能够拖住他三十秒还真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为什么帮他?风,你知道吗?亚洲齿轮做为地球的核心,能量是固定不变的,假如被他攫走一部分,留下的这个缺口谁来补?你?还是我?或是地球上四十亿坐吃等死的傻瓜?喂,动动脑子想想好不好?假如这一次出了什么意外,你就是地球人中的超级叛逆,千秋罪人!”
他很激动,因为此刻土裂汗大神早就穿过楼下的大门,直奔“地脉”出口。如果不是我出刀阻挠,这时的土裂汗大神早就被四分五裂了。
“他回地脉去,回自己的飞行器去,以后也绝不回来打扰大家,这样不好吗?而我们,还需要整装蓄势,应付幻像魔的进击。”我说的是实情,双方的内耗没有任何意义。
“你能保证?谁都不能保证——”他向空院直掠过去,速度快得让人望影兴叹。
的确,我无法保证什么,在这场能量争夺战中,人类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但我愿意竭尽全力去做。
“你终于还是……感到愧疚了吗?”老虎急促地喘息着。
“是,别怪我,因为我不能让你伤害他,反之,我也不想你射杀敌人后,再死在他的手里。”唐心的表情痛苦而决绝,射杀老虎并非他的本意,就像我与阿尔法动手厮杀一样。
“那么,你宁愿杀我,宁愿……让我死在你的手里……”老虎在雪地上挣扎着,伸手去摸索自己的手枪。
唐心沉默地看着他,等到他从积雪下面找到那支沙漠之鹰,然后才淡淡地一笑:“这是我死的日子,也是宿命的终结,开枪吧。”
她扭过脸,凝视着空院,对个人生死已经置之度外,漠然不顾。
一瞬间,我仿佛看清了她的内心,在超脱了生死、爱恋、绝望、希冀之后,她的心已经澄明一片,既没有自我,也没有眼前的这个世界。
老虎举枪,缓缓地指向唐心的太阳穴,食指牢牢地勾住扳机,陡然间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我终于明白,自己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攫走灵魂的傀儡。小心,其实你和唐清一样,都是在别人的思想遥控下行尸走肉般活着,所谓‘宿命’,也仅仅是别人根植于你脑子里的毒草,你还不懂吗?”
他的中气依然充沛无比,根本没有中毒迹象。
我叹了口气:“老虎,既然你套着避弹衣,又干什么装着受伤,让唐小姐担心?”
这一点,在他刚刚中箭时我就想到了,那种毒箭的杀伤力几近于见血封喉,如果同时身中十箭,继续存活的时间大概只有三十秒到一分钟之间,而不是继续说话、继续表白个不休。
“没人为我担心,风,男人总是那么容易上当,付出所有却一无所得,痴心奉献换来的只是一捧空气。我不会再迷恋任何东西了,皇图霸业、如画江山才是最值得毕生追逐的。”他的食指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怀疑他有没有决心射出那颗子弹,毕竟他不是唐心,关键时刻,男人总是不如女人坚决执着。
最终,老虎的枪口垂下来,缓缓地摇头:“我不杀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不会明白,在这里是最后的终点,我没有时间了。”唐心冷冷地回答。
他们的头顶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在这种天气里分手,老虎的沮丧心情可想而知。
“唐小姐,为什么大家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咱们的共同敌人是六臂怪物幻像魔,一旦敌人脱困,这个世界马上就会毁灭殆尽,不复存在了。或许你该劝劝阿尔法,停止这场战斗?”
我始终站在中立角度,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
“他停不下来,你看,对方早就布下了连环陷阱,只不过是以时间换空间,将奇门遁甲阵势破坏后才会发动万无一失的攻击……”她的眼里满含着无助的悲哀,看起来让人心痛不已。
土裂汗大神退到井口附近,但阿尔法已经抢先一步占据井口,挡在他的前面。
那个位置,恰好是风水学中“背后有井、阴阳冲害;左牛右狗、诡辣绝户”的大凶处境,他只顾全力追击,却忽略了这一点。也难怪,空院的围墙崩塌,遍地都是瓦砾废墟,只有从高处俯瞰时才能看清这一点,身在局中,反而一无所知。
“我要走了,两位再见,永别了!”泪水沿着她的面颊潸潸而落,我和老虎都没有理由留住她,眼睁睁看着她跃下小楼,奔向井口。
“什么?”老虎痴痴地问了一句。
“她走了。”只有我能回答他,假如阿尔法中伏,必定非死即伤,唐心冲过去,很可能会为他而死。这样的结局,或许就是她追求的死得其所,最终宿命。
“风,假如我死了,带我们去那面镜子——”他在自己的枪口上轻轻吹了口气,神色显得轻松了一点,“就是司徒求是和雷傲白说的那面镜子,我们、我们大家都是从镜子里来的,所以我始终相信,任何情况下,穿过镜子,我仍是号令天下的虬髯客,仍然能在史学家的如海典籍里生龙活虎地存在着。”
我虽然感到极度惊愕,但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向渐渐在雪地里消失踪影的两具尸体望了望。
“他们已经死了,就算勉强回去也是死人,毫无意义,不必管他们了。”他笑起来,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伤感。
“你知道自己的结局?”我低声问。
“史学家说,虬髯客与李世民第一次见面,棋枰论道,连下三局,每一局都是在大势占优的情况下突遭翻盘。而后,他与李世民麾下第一猛将尉迟敬德、第一谋士徐茂公、第一兵法师秦叔宝比武、论谋、谈兵,皆遭败绩,与此同时,他最仰慕的三妹红拂女,也芳心暗许李世民。他到京城来,曾怀着俯仰天地、执掌乾坤的梦想,却给李世民一个人就轻描淡写地化解,激愤之下,他才在凌烟阁上下布置埋伏,意图刺杀李世民,除去这个心头大患。”
他背诵的这段野史,散见于很多唐宋笔记小说里,对我而言,并不陌生。
“那场刺杀并没有成功,但事出有因,不是行刺者无能,而是发生了一件天大的意外,对吗?”我举手指向雪地上的伏尸。
老虎沉郁地苦笑起来:“一面镜子改变了一个朝代,否则,与秦皇、汉武、宋祖、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并列天下群雄的就是我,而不是李世民。”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据我所知,刺杀失败后,虬髯客投入李世民麾下,在‘玄武门之变’中出力最多,可惜大功告成后,被太子李建成的九十九死士围攻于长安东门,眉际中毒箭而亡。你在这里,历史上死掉的虬髯客又是谁?”
在史学家看来,当所有的野史记录存在百分之八十以上相似时,它也就不在是荒诞不稽的野史,而上升到与正史同等的地位。我至少看过这段历史的十几个版本,措辞造句略有差别,但“虬髯客中箭而亡”却是言之凿凿的事实。
“我不清楚,从凌烟阁上的镜子走过来之后,我只想以后,不看从前。或许是时势命运的捉弄吧,我凭着从那边带来的古玩名器,筹募资金逾九十亿美金,屡次在东南亚岛国上挑起动乱,但从没有一次成功过。这一次的结果如何,我心里没什么底,或许只有等待青龙会一飞冲天,我才能借别人的光荣耀自己的生命。”
他笑着点头:“我也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愕然:“你去哪里?陪唐心一起离开吗?”
他的话很明显就是生死诀别的意思,与唐心刚刚说的几乎是同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