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嬷嬷表现不同寻常,姜氏却未肯回头看上一眼,她面色平和,声音保持一贯温婉, 轻声问道:“这么快回来,完事了?”
姜氏跪在蒲团上,仰头注视着上首佛龛, 菩萨慈眉善目,与往日无异。
她微微一笑,将腕上的佛珠褪下,手持佛珠,极其自然的慢慢捻着。
这佛珠姜氏用了近二十年,是她婆母所赠。当年的庄氏太夫人抱走秦立轩后,命人给儿媳设了个小佛堂,并说,礼佛能让人心境平和,并积攒福报,最合适身体虚弱需要静养的姜氏不过。
姜氏欣然接过庄太夫人所赠佛珠,潜心礼佛,至今已有一十八年,这佛珠早已被捻得光滑至极。
她此刻一脸虔诚地捻着佛珠。
“没呢,还没完事。”陈嬷嬷手脚颤抖,她说:“我早些回来了。”
陈嬷嬷虽往日也替主子干过不少事,但后宅之中,争斗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她何曾见过这般震撼的场面,早在青衣丫鬟家人被拖上来时,她便忍不住要走了。
黑衣侍卫请示了秦立远,男人方似恍然回神,面有歉意,让人赶紧把钟瑞堂的人都放回来伺候姜氏。
玉华堂与钟瑞堂紧紧相邻,那惨嚎一直不断,姜氏自然知道没完事,她不过就随口一问。
只不过,姜氏一直对哀嚎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进行每天的礼佛活动。
她听到秦立远面有歉意时,微微颔首,道:“我知深之是个孝顺的。”
姜氏笑笑,说道“嬷嬷,你先回去歇着吧,你也是累了。”顿了顿,姜氏继续道:“这些子奴才办差如此不经心,确实要好生教训一番,你也不必在意。”
话罢,她垂目,继续喃喃念着佛偈,手里随节奏慢慢捻着佛珠。
那悲号不绝于耳,陈嬷嬷不可控制地想起那血腥场面,身躯抖了抖,不过,她窥了眼无波无澜的主子,倒是不敢再多言。
陈嬷嬷咽了口涎沫,福了福身,“那老奴就先下去了。”
姜氏没做声,只微微颔首,手上动作不停。
陈嬷嬷转身,打算退下去喝碗安神汤,小厨房肯定熬上了,这一回大家都吓得不轻。
就在这时,惨嚎声顿住了,陈嬷嬷心中一松,不过,她刚走出两步,那边声音又起。
这回呼叫又大了几分,显然受刑人数增多了,其中有一个男声嚎得最响亮,跟杀猪似的压过众人。
乍闻男声那一刻,本已勉强恢复镇定的陈嬷嬷当即身躯一颤,她失声惊呼,“啊!是申儿。”
孙大不过是浑称,他原名孙申,是陈嬷嬷唯一的儿子。
“申儿,申儿他怎么混进这桩事儿里了。”陈嬷嬷六神无主,“他不知道的。”
她说着,扑到姜氏脚边,哭道:“太夫人,太夫人,你想想办法,申儿他不禁打啊,那板子几下只子能要了人命的”
“好端端的,申儿怎么就挨打了,”陈嬷嬷惊慌失措,眼泪就下来了。
她儿子看着肥硕,但不过是外强中干,那府卫如狼似虎,一顿板子能要他的命。
不论主子们私底下有何纠葛,水面上,姜氏的体面是足足的,而孙大的娘是太夫人乳嬷嬷,他在下仆中地位还是很高。
孙大的娘整天守着钟瑞堂,没空多管儿子,他手上银钱不缺,又有人巴结,本身又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自然而然的,便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了。
孙大不知保养,多年下来,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
他恐怕比那青衣小丫鬟还不禁打。
孙大再没出息,也是陈嬷嬷的亲儿子,她愈发焦急。
早在陈嬷嬷失声惊呼时,姜氏便猛地睁开双眼,她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片刻,方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我错估他了,原来这才是他此行目的。”
姜氏手上力道一重,佛珠串绳索断裂,深紫色的檀木珠子噼噼啪啪掉落在地,滚得到处都是。
她目露寒光。
姜氏十分有把握,那青衣丫鬟不敢供出任何事,她原先以为,继子只是用惨嚎声震慑她。
这惨嚎固然渗人,但姜氏并不放在眼里,那青衣丫鬟既然事败,便是弃子,打死便死了,没什么妨碍的,她最多不过惋惜手里又少了可用之人罢了。
只是,事一涉及孙大,却是不同了。
不是说姜氏对这个奶兄弟有多少感情,而是她是陈嬷嬷唯一儿子,她便不能置之不理。
陈嬷嬷早年丧夫,生下遗腹子又没养住,那时适逢姜氏出生,府里选乳母,于是,她便去应选。
她奶水好,人也干净,幸运被选上了,陈嬷嬷细心照顾姜氏,并将一腔感情倾注在小主子身上,姜夫人满意,后来姜氏长大嫁人,陈嬷嬷自然是陪房。
姜氏进门不久,恰逢老管家孟东丧妻,庄太夫人欲给他选个好的,孟东拒绝了,说自己三十好几就不祸害人小姑娘了。
陈嬷嬷年轻时姿色尚可,又最忠心不二,姜氏欲打进侯府权力深处,便心中一动,说是要给两人牵线。
姜氏年少时,面上功夫远不及现在,庄太夫人一眼便看破了,她当时不置可否,回头却为孟东选了个二十出头的小寡妇,并另给陈嬷嬷配了个人。
这人是一个门子,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孙大正是随了父亲。
婆媳交锋,陈嬷嬷被无辜波及,不过,她也无法,庄太夫人说一不二,她开口了,姜氏亦无可奈何。
好在,那门子在孙大出生没几年后,便去世了,她才得以解脱。
陈嬷嬷厌恶那男人,但孙大却不同,母子连心,那惨嚎一起,她便心胆俱裂。
“嬷嬷你放心,”姜氏倏地站起,拍拍陈嬷嬷的手,说:“我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