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从院子里出来,直接朝周莺房里去。沐浴出来,把人都屏退了。顾长钧抬眼见周莺在灯下做针线,走过去把她绣绷子拿开,捏住她下巴打量了一遍:“屋里太暗,不许做了。”
周莺抿抿唇,点头:“我知道了。”
顾长钧与她并膝坐在床沿,握住她手:“你没什么问我的吗?”
周莺抬头瞭他一眼:“你答应了吗?”
顾长钧怔了下:“果然知道了?你猜,我有没有答应。”
周莺笑道:“我猜没有。你这么喜欢我在意我,不会叫我没脸的。”
顾长钧瞧着她,半晌说不出话。过去她那么害怕他,如今倒敢说这种话了。
抿唇笑看着她道:“那你得长长久久的记着,不要忘了我多喜欢你多在意才好。”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顾长钧把她抱坐在腿上,手掌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来回摩挲着。
“……等这个落地,再不叫你受这孕育之苦了,回来就听说,今儿又犯恶心了?我找人问过,都说头三个月不舒服,你这都快七个月了,还受这苦……”
周莺张开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软软地贴着他:“没事,我习惯了,没多难受,前儿张大夫来,说这胎许是个闺女。老太太盼孙儿,怕她不喜欢……”
“傻瓜。”顾长钧噙着她耳朵,低声道,“什么都好,只要落了地,都是我最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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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周莺提前发动了,半夜就疼起来,顾长钧睡在身边,立时发觉了,叫人去把前院住着早请好的稳婆和医女都请了过来。产房设在西暖阁,早布置好了要用的东西,稳婆把顾长钧推出来,叫人打了热水。
廊下夜风冰凉,顾长钧孤零零立在那儿,顾老夫人远远过来就瞥见他,叫人请他过去坐着休息,顾长钧摆手拒绝了。
约莫过了有半个多时辰,周莺疼得忍不住,嘴唇都咬破了。稳婆看见劝她:“夫人,莫要使劲忍着,您若是痛,咬着枕头,可别伤了自己。”
顾长钧在廊下听得清清楚楚的,手攥成拳,肩膀轻微抖动。
又一会儿听得连咬着牙都抑制不住的声音,从窗格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周莺眼角不知是泪是汗,疼痛已经击垮了意志,她努力张大眼睛想要看清帐顶的花纹,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
耳畔好像有无数的声音,有人在给她擦汗,有人手在她身上,有的在喊她的名字,嘈嘈杂杂,好乱。
疼,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疼,好像整个人都要被从中间劈开,劈成两半。
她发颤的唇,打颤的牙齿,努力想发出声音,想喊顾长钧的名字。以往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伤了手,他也会好生心疼地抱着她,边喊人拿药来,边嗔怨她不小心,眼底都是深情。
怎么这会儿她这么无助,他却不在呢?周莺觉得好委屈,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忽然腹中一阵叫人熬不住的疼,周莺胡乱地大喊一声,身子打摆,旋即又倒回枕上,穩婆道:“不好!夫人晕了!”
外头顾长钧听的真真切切,他按住面前的窗,咬牙默了会儿。听屋里嘈嘈杂杂,不知对周莺在做什么,恰此时有个侍婢推门端着巾帕出来,顾长钧立在那儿道:“她怎样?”
出来的是如烟,瞧见顾长钧的脸色,吓了一跳,“侯爷?”
“她怎样?如今是在做什么?有没有喊我?”
顾长钧平素和底下人说话不多,每每回院子来,就和周莺两人单独在房里,如烟秋霞他们都很怵他。如烟磕磕绊绊道:“夫人……夫人晕了一会儿,医女用了针,已醒转了,秋霞姐给她喂水喝,这会儿、这会儿不清楚了,我拿东西出来……”
说得颠三倒四,但也算说清楚了。
顾长钧脸色一点儿都没见好转,抿唇摆手放她去了。
如烟如逢大赦,快步从庑廊另一头溜了。
顾长钧立在门前沉默着,适才如烟从屋中带出来的暖风都渗着一丝血腥气。
她怎样了?
最无助痛楚的时候,他不能在身边,而这痛楚求其根本,还是他给带来的。
顾长钧在廊柱上狠狠捶了一拳,老夫人吓了一跳,上前来扯住他的手,见指节上皮开肉绽,一手的血。老夫人气得捶了他两下:“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喜事,你瞧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待莺娘过后看见,她不伤心?”
顾长钧不语,把手掩在袖中,在廊下来回踱着步,片刻,屋里传来细微的哼吟声,他眉头紧锁,眼睛紧紧盯在窗上。屋里一声比一声难捱的声音,像有一把锯子拉扯着他的心。
顾老夫人见他如此紧张,便想劝他去休息一下,“这种事捱个两天两夜的也有,你总不能一直在这儿陪着。先回去歇会儿,等天亮了吃了饭再来。”
顾长钧摆手道:“不必。”目视老夫人身边跟着的陈氏道:“劳烦二嫂将母亲送回去休息。”
顾老夫人站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十分疲倦,见劝不了顾长钧,只得点头应了。
天色渐渐亮起来,顾长钧在此痴立已大半晚,稳婆都有些熬不住了,周莺已经喊不出来,侧过脸头发像水洗过似的,全是汗。稳婆叫人准备点儿吃的给周莺补补气力,如烟推门出来,眼底泛青,见顾长钧还站在那儿,心里一软,鼓起勇气道:“侯爷,不若您去歇歇,待会儿夫人知道,该心疼了。”
顾长钧嘴唇干裂开,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刚要摆摆手,就听屋里传来好凄厉的一声吟。顾长钧浑身血液直往头上冲。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进去,要去陪在她身边!
如烟被一股大力推开,捧着托盘险些摔倒在地上,顾长钧砰地踢开门,风一样往里冲。几个外头打盹的婢子都吓坏了,纷纷起身,还来不及喊“侯爷”,顾长钧已越过他们走到里头。
稍间摆着四扇屏风,隔着屋里头那个受苦受难的人,顾长钧眼睛都是红的,在外头吹了一夜,感官已麻木了,只想着里头那个人,要伴在她身边。
猛地一声儿啼,响亮的划破屋中的嘈杂声响。
顾长钧的脚步凝住,整个人立定在屏风跟前,再也没办法朝前走半步。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个小公子,可真俊啊。”
稳婆笑着将孩子报到一旁,用一直在旁备着的温水洗了。
小人儿有些瘦小,使劲地挣着,仰头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医女松了口气,上前查看周莺的情况,半晌方道:“夫人母子平安,夫人您受累了。秋霞姑娘,还不去通知侯爷和老太太?”
秋霞一直陪在周莺身边,眼睛早哭得肿得,这会儿小少爷平安出身,她原该高兴的,可是想到夫人这一晚险象环生,想到受的那些苦,心里就酸的不行。
“夫人,您还好吗?”
周莺满头都是汗,莹润的脸上尽是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