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续回来的感情, 毕竟还有些陌生, 周老夫人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倾尽所有地想待周鶯好。
周鶯笑了下, 走过去从侍婢手里接过碗, 盛了一碗粥递到她跟前,又拈了几样菜堆在碟子里递给老夫人。
侧旁侍婢都有些惊讶, 寻常大家小姐,便是在长辈跟前立规矩,也不过是从侍婢们手里接过来递一递。
周鶯却是熟练地在旁侍奉,周老夫人才夹起一块笋片, 周鶯就立刻拈了新的笋片过来。
周老夫人用了两口粥,推开吃不下了。周鶯见状,叫人多取了一只碗盛了别的汤水,“外祖母是不是没胃口, 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我也会做两样吃食,若厌腻了家里的, 不若我做两样试试。”
周老夫人攥住她的手,仰起脸,眼底都是水意。
“你做这些干什么?”周老夫人哑声道,“又不是没有服侍的人,你做什么要自己动手?”翻开她手掌瞧她的指头,“你这孩子,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她原本充满感激,顾家替他们照顾这孩子这么多年,还愿意送她回来认祖归宗。如今瞧来,只怕丫头在那边的日子不见得好过。
周鶯有些窝心,周老夫人扯住她叫她坐着:“咱们家没有那样的规矩,不管在谁跟前,都不需你服侍。家里养着这些下人,就是为了让咱们自己的日子过得自在,什么都叫你做了,难道叫他们当我们的主子么?”
虎着脸对身边服侍的道:“都傻了吗?给你们姑娘添双筷子!”
她抓着周鶯的手,久久不舍得放开。
京城织云绣坊,是城中闺秀们趋之若鹜的裁衣铺子。她家的师傅轻易不肯上门量尺裁衣的,手上的单子一直能排到明年,背景也厚,据说是某位权贵为讨好情人专为她开的铺子。
里头的师傅有几个是宫里出来的,也有从江南请过来的著名绣娘,一针一线都极难得。严氏带周鶯来量尺寸,望着铺子二楼成堆的金银凤羽织绣,连她这个江南长大见惯各色绣品的,也瞠目于这等精巧富丽。
提前来打点过,今儿二楼就只他们两人,有侍女专程取了各色线色和花样来给周鶯瞧。严氏在旁心里泛着酸。
她原也是个六品京官的妻子,举家迁入京城,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若非那周芙不识好歹,他们的日子岂会过成今天这幅模样。
她转过头去,瞥见周鶯侧颜,模样生得与周芙太相似了,分明是个天家后代,苦于她爹爹犯的错太大,不能与外头直言,只推说是她和周振旧年遗失在外的嫡闺女,叫她依旧随姓周。只听说顾长钧都安排妥了,却是怎么安排的?一点儿底都没有透给他们。
隔着半条街的天逸茶楼上,顾长钧官服还没换下来,头顶戴着羽纱官帽,正中镶嵌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周振随侍从进了来,不敢去瞧顾长钧的脸,伏身跪到地上,堆笑道:“侯爷寻小的来,不知有何吩咐。”
顾长钧后靠在椅背上,慵懒地抬起眼,掠过窗外喧闹的街市,眸底的光色晦暗不明。
顾长钧不言语,周振只有绞尽脑汁说着他想听的,“……丫头回了家,还算习惯,每日陪老太太逛会儿园子,或是瞧书,今儿出来了,侯爷不是提前打点好,去织云绣坊选几件时兴样子的衣裳,此刻正在那儿呢,小人这才抽空出来逛逛,就遇着了陶副将。”
就给逮来了这里。
周振有苦说不出,他这个舅父,着实当得辛苦。不仅得哄着外甥女儿高兴,还得瞧外甥女的前叔父脸色行事。
连回不回江南过年也得听人家的吩咐。
周鶯在楼上选好了织样,正要下楼,就见周振满头是汗的走上来:“听说你们在这儿,正有点东西托你们带过去,秀云,你跟我来!莺娘,你稍待,我们马上回来。”
招手将严氏喊了去,严氏嘴里嘟囔着埋怨的话,不情不愿地放下手里的料子随他去了。侍女请周鶯稍坐,去换新茶过来招待,屋中就只周鶯,耳畔闻得窗外车马喧嚣。有人登梯而上,周鶯指头扣住掌心,眼眸垂了下去。
顾长钧倚靠在身后的旋梯围栏上,微微侧着身。
沉默良久,周鶯站起旋身福礼:“三叔。”
这两个字在舌尖打个转,艰难地喊了出来。
原想生分地叫他“顾侯爷”,却怎么也叫不出。细想,这里头的事,他亦颇多无奈。但源于关系与旁人不同,因此对他更多苛待。
顾长钧点点头,目光掠过,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气色倒好,可见没受什么苦。
洁净的脸上薄施粉黛,颦眉低首,是他记挂着的模样。
顾长钧哑声道:“过来。”
周鶯缓缓抬起头,直视他深邃的眸子。
她摇了摇头,脚步没有迈开。
隔着那么多的恩恩怨怨,还如何再相对,如何再相亲。
顾长钧喉结滚动,默了片刻,抬步朝她走去。
周鶯退后,身后就是椅背和茶几。他已近前来,扣住她的肩膀,旋即勾住她纤腰。
周鶯撞在他紧实的腹上,仰起脸,轻启樱唇:“你……”
话未说完。他垂头覆住她唇瓣。
周鶯扣成拳的手推拒着,他一手拥着她,一手牵住肩头捶打的那只小手。十指交缠,他手上用了三成劲儿,周鶯推不动了,交握的手垂下来,再也分不开。
顾长钧待呼吸平复了,方缓缓放开她。
周鶯鼻头酸酸的,别过脸不肯瞧他。
她不是傻子,周家别院是谁置备的,今天的行程是谁安排的,她很清楚。
可她过去十六年的经历和智慧还不足以让她应付好眼前发生的一切。
想斩断和过去的联系,谈何容易。
“想我不曾?”顾长钧从后拥上来,周鶯躲不掉,也懒得躲了。
她不肯答话,顾长钧也不恼,轻啄着她耳际,瞧她雪亮的肤色泛起一点一点的粉霞。
“我很想你。”过去二十几年他都不曾对谁说过情话,如今说起来,竟也是驾轻就熟半点没有阻碍。
“办公事的时候想你,回家的车上想你,柏影堂读书的时候想你,和幕僚们议事。好几回走了神……”
伴着灼灼呼吸,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滚了一层滚烫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