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心内很复杂,这种复杂的情绪叫他觉着自己十分古怪。
他缓步走进内室,在床上坐了很久。
心里头千头万绪,不知该从何忆起,这时他偶然侧过头,发觉那垛叠得整齐的湿掉的被褥上面搁着一张字条。
“三叔,抱歉,给您添麻烦了,以后,侄女儿不会了。”
簪花小楷,写得整整齐齐,字很小,像她为人一样秀丽。
顾长钧捏着那张纸,沉默了许久。最终借着烛火,将那字迹烧成了灰烬。
不该留有痕迹,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原该如此。
可顾长钧渐渐发觉,有些事发生过,真的很难不去在意。
他去锦华堂瞧老夫人,偶尔能遇上周莺,她很沉默,甚至着意避着。
渐渐的他去昏省,甚至开始遇不上她。
那晚的事两人很默契地没有提及,老夫人并不知在陈家发生的事,除了陈家家主,连陈氏也瞒着,只以为是周莺实在不舒服,借着侯爷的车马先行回了家。
罗百益这回嘴很紧,没有和任何人声张,他偶然会在衙署拦住顾长钧,跟他询问周莺的近况,顾长钧自然不会答,连他也不知那姑娘近来怎样了。
坐在锦华堂的临窗炕上,老夫人□□熙给顾长钧奉了新茶,顾长钧浅浅抿了口,问起老夫人近来的病情。
老夫人轻叹:“我这把老骨头,早是不中用了,是莺丫头不死心,非要逼着我喝那苦死人的药,配合着那林太医,一老一小唠叨得我头痛。也幸有他们,让我偷得这些日子,自打入了春,倒一日好似一日了。”
顾长钧默了片刻,许久许久,方搁了手里的茶,轻声道:“周莺,近来不见她在此服侍?”
老夫人笑道:“姑娘大了,眼看定亲,还不紧着绣嫁衣吗?总不能镇日守着我。”
顾长钧蹙了下眉:“嫁衣?”
“可不是?昌平侯夫人来过几回了,想早点定下日子。上回不是问过侯爷的意思?不是有什么变故吧?”老夫人见顾长钧一副不大赞成的样子,登时悬心起来。
顾长钧顿了会儿,依稀想起来,老夫人之前是在他跟前提过一嘴。
昌平侯府的世子,配他府上的养女,算是绰绰有余的。他那时怎么说的?好像是说:“我没意见,母亲做主就好……”
心底忽然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怅然之感。
顾长钧撩起袍子下了地:“母亲,儿子先告退了。”
老夫人叫人送他出来,顾长钧在院外遇着候着的北鸣。
“随意走走,不必跟着。”
他甩掉北鸣,一个人在园子里胡乱地逛着。
那晚的事,只是她一时难耐药性做出的糊涂举动,原就不该当回事的。可后来林太医又说了那些话,叫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这个寄养在自己府里的姑娘,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厌恶,就是忽视,根本从没在意过她过得如何。
说不清为什么,怎就在林太医说了那些话后,他心里再也平静不下了呢?
在官场这么多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己方的利益没什么手段用不出,疆场上杀人如麻,得了个心狠手辣之名,被人害过,也害过别人,他早已连心肝都黑透了,何尝试过对谁有过什么不忍,什么怜悯?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院前,他抬起眼,紫藤花架绕着屋檐一路铺在院墙上,秋千架上坐着个看月亮的少女。
四目相对,两人都错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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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周莺已经十几天没有见过顾长钧。
那天发生的一切,只从那些断断续续连贯不到一处的记忆中,也窥探得到自己究竟有多么不堪。
后来她细细回想,串联过那一天发生过的所有的事,她知道问题出自那杯来历不明的奇怪的酒,记得那个姓陆的姑娘百般殷勤的劝她多饮一些。
她暗中打听过这位陆姑娘的来历,发现陆家一家都迅速地从京城消失了,线索断的一干二净,她没有继续追寻下去,因为她隐隐猜知许是顾长钧从中做了什么。
一如那个突然倒霉极了的宁家,一如那个再也没见过的叶九公子。
便是如此,她愈加觉得难堪。顾长钧本就对她不喜,却因她给他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这么多年来,她谨小慎微安分守己的活着,可不知为何,似乎事与愿违。
顾长钧握拳凑唇咳了声,周莺受了一惊,似乎大梦初醒般,垂头蹲身下去:“三叔……”
顾长钧淡淡瞥一眼她身后的绣帘屋宇,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他立在门前,迟迟不去。
周莺硬着头皮道:“三叔这个时候过来,是……”
总不会是专程来到,还想进来坐坐吧?她猜他多半就要告辞了。这样情形下遇见,两个人都尴尬不是么?
“口渴。”他垂了垂眼睛,声音很低,“有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