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朝往前, 是没有科举的。
要么征辟,要么荐举。
由上往下就是征辟, 举个例子, 比如皇帝听了上官拓的名声, 就可以下诏征他入朝为官。
至于荐举, 则是由下往上, 有制度荐,官府荐,私人荐,自荐等多种多样的方式, 推荐某人为官。
这大晋开国帝后是非常有魄力的两个人,推行科举制, 采用考试取士, 既给了所有阶层一个相对公平的晋身阶梯, 也大大拓宽了朝廷取材的社会层面。
不过与此同时, 也没有就此废除了荐举制。
两者并行。
虽然发展四百年下来, 科举已逐渐压了荐举一头, 但后者还是存在的,并且是一个很稳定的朝廷取才委官方式。
屡试不第但确实有才华的, 读书不行但另有优异技能的,譬如河工, 刑侦,算术等等,诸如此类的偏门才能。不拘布衣还是小吏, 都行。
另外,推恩,世赏,补虚衔之类的,恩荫也一并归到里头去了。
由地方官员初步审核过后,把名单和人都送往京城来,由朝廷进行进一步的考核复审,过了以后,再具体授官。
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并不亚于科举。
因为这荐举的,不但有文官,还有武官。
本朝没有武举,这其实就等于武举了。
所以兵部,北衙,还有京营都会参与进来。
兵部不多说的,北衙是宿卫京城的内禁军,而京营常驻数十万大军,即是中央军队。
皇子哪个敢明面去接触后二者
现在皇帝给了太子一个光明正大接触的机会。虽然领军的肯定是皇帝心腹,萧遇肯定也拉拢不了,但接触到了,起码也有几分面子情。
再一个,这里头的政治意义也非常重大。皇帝不但让储君直接主持官员选拔,还安排他接触军事。
皇帝给太子加的这个筹码真的很重。
所以,裴月明才说萧逸把皇帝给刺激大发了。
宁王府,外书房。
萧迟眉心也皱得挺紧的。
他开府二年,这次荐举正是他一个大肆安排人手和扶植亲信势力的重要时机。
封地世家,及物色到的人才,还有从护军侍卫中选拔出来的,等等。这些他的天然亲信。年初他和裴月明两人都开始准备了,分散到地方,安排进入,疏通,不行还立即调整位置。
想必萧逸也是。
皇帝这么一手,一石数鸟,果然姜老弥辣。
萧迟哼笑一声。
段至诚吁了一口气,却道“凡事有利必有弊,弊越大,利也越大。”
“没错”
萧迟坐直,皇帝的动作越大,将太子抬得越高,他们可设计的地方就越大。
太子能犯的错误也更大。
他把手上正把玩的黄玉麒麟往案上一按,“咯”一声脆响。
“我倒要看看,他萧遇还能不能稳得住”
萧遇要主持荐举审核吧行,倒看看他能不能顺利把这差事给做好了。
可千万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头炮就给打哑了,那就笑死人了。
行,他们将计就计,给萧遇挖坑。
一,萧迟招来冯慎,给了他一张名单,让他悄悄通知下去,佯作水土不服生病,准备换人。
地方来参加荐举复考的才刚陆续抵京,加上武举,人数并不少,食宿地方有补贴,但自理。
这个时候要换人,并不难。
掺和一些表面甚好却有各色问题底子的人进去。萧遇有多少能耐,萧迟知道。一旦他想多揽功劳,乾纲独断不听旁人意见,他就踩正这个坑。
过后一掀出来,他这大差事就成笑话了。
二,也是最重要的,是要诱萧遇过界。
别说什么皇帝信重太子了,这个没人信,萧遇现在就是一个棋子,一把刀。
这大差事可不是好当的,这兵部北衙京营的大人将军们也不是好接触的。
一旦萧遇受不住诱惑过了界,那就是自寻死路。
萧迟等人闭门密议到深夜,有了章程,次日一大早,宵禁一结束就立即安排下去。
与此同时,荐举复审开始了。
先是文科杂科,再是武科。
文科和杂科,就在会试的贡院举行,不闭门,喊号,按科目一科一科来。
第一天的是文科。
皇帝出的题,抵达贡院才启封,分笔试面试,笔试试卷收上来后,再将人叫到跟前,询问看临场反应,辨别是否有真才实学。
多数举子都紧张,一上场立马跪下见礼,“叩见皇太子千岁,劳太子殿下费心。”
更有甚者,连呼千岁感激涕零,激动歌颂不停口。
每当这个时候,萧遇连忙打断,道“此乃陛下天恩。”
他朝皇宫方向拱了拱手“陛下圣旨开荐举,日日垂询,又一再叮嘱孤仔细认真,汝等若得授官,切记一心为公,报效陛下。”
“是,是,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开始吧。”
“是。”
“以仁政为题。”
“是。仁者,德也,所谓仁政,乃王道也。君为舟,而黎庶为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这位举子,虽略显胆子小,但也算有真才实学的,二刻钟的小论时间,他由仁德一直论到房居田亩,还举例了近年的优秀政举,另外还添上自己的一二见解,佩佩而谈很是言之有物。
这类出身不好,又没有考试运屡试不第,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个荐举机会的人,其实一个非常好的拉拢对象,稍施恩德,回头再鼓励一下关注一番,很容易就收归麾下了。
那人说完,屏息期待看着上首。
萧遇却没有自专,他将正看的此人笔试卷子递给左右“颜大人,陈大人,李大人,你们看如何”
他不但没有自专,反而是十分谦逊,将在座十二名正府审核官员意见都逐一问过,而后和几个诸审商量。他一般赞同多的,等取得一致意见后,这才写下批语和是否通过,交由书吏记录归档。
“下一个,李有辛。”
萧遇对左右点了点头,这才坐正看前面,等待下一个人上前。
面上平静,只宽袖底下的手却攒得紧紧的。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权力中心,接触到这么多的六部核心官员,办这么重要的差事。
他心脏怦怦狂跳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维持住了心平气和的神情和语气。
由不得他不激动,替国家选拔官员,接触宿卫京城的将军们,这才是一个储君应有的待遇。
他只要伸伸手,就能收拢一个不错的人才。
可他都硬生生压抑住了。
外祖父临终前的嘱咐他牢牢记着。
要稳。
务必稳守,不反击宁可退,不能进
他和皇帝不仅仅是父子,务必恪守臣道。
一旦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他现在的底子都是虚的,那什么大人什么将军,能坐到那个位置都是皇帝心腹。
朱伯谦能为他铤而走险,能为他死,其他人能吗
不能的。
萧遇每日都告诫自己一遍,步步谨慎,绝不敢轻越雷池,不管是三部官员还是举子,抑或那些军权在握的大将军,不说多半句话,也不多接触半分。
能赚到面子情就是好的。
他是太子。
萧遇再次告诫自己。
持续了一旬的文科杂科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