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到了大府街区,净化已经结束了。
她后来才知道,当发布会进行时,12名巨人已在不同的经纬度同时启动净化。
那也是大府保护区的所有居民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巨人。
后来保护区成为纪念地,人们在街心广场上,竖立了一座巨大雕塑,全身褪去外骨骼的巨人,像美之化身,微垂着脑袋,目不斜视,看着地面,仿佛对万物悲悯,又仿佛对万物都不感兴趣,一手成捧状,水从手中泄流,一手垂握身侧,风沙飞扬指间,如往常每个傍晚,漫步他的花园,转了一圈,他消失了。
但真实的巨人净化场景,由于所有电子仪器的停摆,没有影像记录,只有目击者讲述。
那是灰飞烟灭的过程。
巨人以耗散身体为代价,净化了大半的人类生存带。
天文台在市郊,大府街区在城市中心边缘,天文台到大府街区,要横跨半个城市。
那个可怜的身影跑了叁分之一的路,在路上,她脑海反反复复出现自己在古榕树下许愿的画面。
没挂红包也没烧香,人类吃的那套,她知道对巨人没用,但当时人们在做“晨拜”,负责巡视的她站在最后,看着几百人齐齐跪下伏拜的景象,她也受到感染,忍不住双手合十,说出心底的愿望,那是深藏她心底,理智知道不可能实现,所以从来不曾提的——
“我只要你,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一个小时前,她还嫉妒得发狂,而一小时后,她却再也不羡慕——远走他乡,哪有留下来陪伴她好?
一定是巨人读懂了她的心愿,如今要遂她的愿,不然,叫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跑太快,血液流速加快,她脑细胞活跃的大脑已在策划巨人留下后,她要和他过怎样的日子,是去拓荒?还是让人类给他们造一处舒适居所,叁公里内都属于他们?
算了,有手有脚,还是去拓荒吧,这样谁也找不到他们,她就可以独占他。
还在想,要是他介意她之前跟他闹别扭,那她就当着他面发誓,她从此就是他最忠实的信徒,誓死跟随的那种,打也打不走,要说到他听懂为止。
她想得巨细靡遗,生老病死都想到,然后来了辆公交车——街上就开始有车行驶了,人类的生命力出奇的强悍,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给点生机就冒出来。
上了车发现零星坐着人,才意识到当不了专载她去大府的私家车,她转身就要下去,车已经启动,咬咬牙,她竟然准备扒窗跳车。
还记得那执拗的公交司机紧急刹车,用忍耐的语气道出:“有什么好急的?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有什么好急的?
一句话将她轻飘飘按死在座位上。
吕虹赶到大府街区,街上已是一派欢腾景象。
她那时其实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但意识还不肯承认,压抑着惶恐,到处找她的巨人。
老远就看到叁十层的酒店大楼门口人们跑进跑出,不再有古榕盘根交错的封锁。
“天亮了!”人们逢面就大喊,欢呼,拥抱。
她推开挡住前方庆祝的人,把好几个人都推到地上,还踩了几脚,人群避开她,但她仍被绊倒了,低头一看,水渠干涸,就像老早就弃用的地沟,绊了她。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净化,也遵循能量守恒定律,也需要用能量去置换,就像博物馆主人净化他的巢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今天让她来,不是给予她一直想要的,而是以一语成谶,来惩罚她的。
她胡诌过,大府街上死过一个巨人,满地碎片,捡也捡不完。
不!
有个小孩在尖叫,赤裸着身体在冰天雪地里,为得不到的东西,疯狂打滚,耍赖,谁也拉不起。
然而外界并没有这个小孩的声音,人群中,瓷娃娃安静站着。
有人揽住她肩膀摇晃。
大大的笑脸在眼前晃动。
她这才有反应,弥补出笑容,比哭还难看的笑。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