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套连锁反应,从小心里不平衡她就容易生病,头疼脑热之类,久病成医,身边还会常备退烧贴。
手伸进床头的包里掏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她眼也没睁开,顺手捞起床褥翻折过来,加厚一层盖身上。
外面狂风大作,吹得宿舍玻璃窗哐当作响,夜里传出老远,屋子人并没有起来关窗。
谁能想到,占地500亩的博物馆公园,员工宿舍会是破旧小,被褥床铺,发烂发臭,老太太带着他们清洗了一天,洗完发现没有太阳光不够晒,又在风里晾了两天,还是没干。
吕虹心想,总归巨人还没喜欢小护士到给她施展“天气之术”,夜里便是没被子盖只能裹衣服,那两天她心里也是风平浪静。
哪料第叁天,起床就听到屋外叽叽喳喳,开窗一看,小护士和马仔正兴高采烈地在宿舍后面收被子。
被子一夜时间干了,还带着紫外线照射过的,也就是所谓的阳光的味道。
阳光?有阳光她整天呆在向阳的屋里怎么没见到?也就是,太阳在大半夜后院巴掌大的地方出现,出现就为了烤棉被?有没有搞错!
“年轻真好。”看着后院手舞足蹈收被子的两个神经病,老太太都被感染了,如斯感慨。
……
也就是“烤棉被”让他们感受到巨人的善意,令他们斗志昂扬,每天沉迷接触计划不可自拔,搞着逗猫逗狗的把戏,居然不久就跟巨人接上了头。
窗外传来丝竹乐器声,靡靡之音在夜半肆无忌惮奏响,宿舍床上的人卷紧棉被,感觉身体都飘起来,仿佛迎合那欢乐乐器声而载歌载舞。
然而嘴中苦涩,响应她心灰意冷的处境,提醒她现实和虚幻的差别。
脑子里背公式也抵御不了靡靡之音,最后反倒被乐曲哄睡了过去。
真好听。
第二天大早,欢声笑语难得聚齐的饭桌上,吕虹被熟视无睹了。
连老太太都加入他们的交谈,不停地说:“天啊,我还没见过这么能吃的,昨晚我睡得早,没听见你们的宴席,准备的菜最后够吗?”
“他们吃得满意吗?”
“下次还来吗?”
“看来我得多开块地了。”
“够的够的,奶奶你的药膳他喜欢死了,昨晚他的朋友都被他招呼来吃你做的菜。”
“来了几个朋友?”
“叁个,有一个据说前阵子吸收了不好的东西,大病初愈,特地来吃我们的东西,奶奶我跟你说,这个人还打了耳洞,只打了一只,特别潮!搞得我们不化妆都好意思和他们玩了。”
“年轻人,时髦。”老太太可能觉得打耳洞有什么奇怪的,随口回答,转头看见吕虹手拿筷子盯着饭碗,嘴里包着一团饭,好像坐下来吃了第一口就忘了吞,便替她夹菜,提醒她快点吃。
她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吞咽。
wtf?昨晚那么吵,是他们跟巨人开party?
防空洞第二层天天唠嗑的“学术式接触”仿佛还在昨天,转眼变为眼前“开par式接触”,吕虹用了一口饭的时间,不得不接受了“交流是多面化”这一观点,也明白了刘同贵和古雁卉老骂那群使者不争气的心情,因为她现在也体味到了什么叫痛心疾首。
改天,是不是还要带巨人去大保健了?
昨晚没少即兴表演吧?
她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对面口红没擦干净的陈俊友,以及假睫毛还没取的小护士,目光就像挑剔的老母母在打量夜不归宿的龙凤胎。
“他们怎么跟你们交流的?”她忽然问。
“什么怎么交流,他们会说话啊。”陈俊友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什么语言都会,敢说比世界级语言学家都流畅吧,我记得他们用中文说什么来着......”
小护士马上接口:“他说——我们这种母系氏族真好玩——”
“对对对,我记得我告诉了他们,没想到我登上的阿特拉斯号,会是个母系氏族的阿特拉斯号,他们还问我——你理想的是什么样的阿特拉斯号呢?——难以想象吧,他们居然看过《阿特拉斯耸耸肩》!我回答的是.......当然父系氏族一夫多妻!”
吕虹忽然站起来,“我去洗碗。”她说。
再不走,她怕要掀桌子了。
她跟老太太在田间里劳作。
那两只忙着他们的接触大计,乐不思蜀,丢了一大堆家务农务活儿给老太太。
老太太见吕虹闷不吭声使劲铲土,先说她手白白嫩嫩的,不是干粗活的料,然后看出她闷闷不乐,便知这几个年轻人闹了矛盾,她被孤立了。
“朋友之间,都是将心比心的,你对别人怎么样,别人就对你怎么样,矛盾都是暂时的,日久就会见人心。”
吕虹跟大部分年轻人一样,不爱听老年人训诫,特别是这位老太太以前教书的,叁不五时就要叨上他们几句,说的话,他们叁个年轻的通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处理了。
过了会儿,杵着锄头的女青年慢慢抬头,狐疑地看着正在搭黄瓜藤架子的老太太。
“听进去了?”老太太回视她一眼,笑着又转去架子上。
将心比心。
她怎么没想到呢?巨人千奇百怪的交流方式,跟使者本人有关。
比如,适应使者本人。
他们能感知精神状态,吸收使者的情绪,反馈极可能是由使者本人选择,丰俭都由人。
刘同贵他们很可能是对的,使者太废材,研究组才一直举步维艰。
就像她和亚当,她自认他们心意相通,不需要言语,可实际上卑微如她,也犯了人类的劣根性之一自大的毛病,不自觉拒绝了和他深入交流的机会。
亚当......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离开了这个他半天就能跑完的人类城市,或者找到新的合口味的使者,上次匆匆一眼,好像上辈子的事......
她很快打住思考,注意力回到田间活儿上,这次是真心帮忙种菜了。
时间流淌,一下午时光,女青年和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沐浴着恒久的夕阳之光,开拓完整块菜地,坐在田边休息,啃黄瓜解渴。
瓜果的甘液淌遍口腔每个细胞,吕虹背对着血日,赤裸双脚泡在灌溉瓜果引来的小渠里,撩起阵阵水花。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眼下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好的时光。
至少是最安宁的。
可惜在外界衬托下,它闲适得那么地不合时宜,就像洪荒中开辟出的一叶方舟,注定就等着被掀翻。
身边的老太太靠近她,“小吕,我眼睛不好使,你看那是不是有人......”
几个女人正朝绿地走来。
“是这儿吗?是这儿吧!”
身影渐近,个个身材婀娜多姿,在这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她们竟然穿着礼服,打扮得如同赴宴。
“前面有人,怎么有人啊......捷足先登了吗?”抱怨的语气。
待到五六个女人走近,最前面的桃花眼女人撩了撩旗袍下摆,露出开叉处的大白腿,吐气如兰冲着看直了眼的一老一少道:“你好——陈俊友先生说,这儿提供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