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包厢里,就只剩下了黎小田、康宁和艾美三人。黎小田笑呵呵地拿起服务员送来的第四瓶人头马,挥退服务员之后,继续给康宁倒酒。然后眼睛若有若无地落在艾美身上。
康宁见状,心里明白黎小田有话要说,转身对艾美耳语几句。艾美点了点头,随即乖巧地走到前厅看电视去了。
黎小田满意地笑了起来,和康宁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后放下杯子,提起酒瓶一边替康宁斟酒,一边笑着说道:“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才好,越南人对你的称呼,我总觉得听着别扭。想叫你小康,又担心你反感。”
“呵呵,你想怎么称呼都行。很多人不是都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吗?估计这种事情你远比我熟悉。”康宁一脸平静地说道。但词锋略显调侃。
黎小田心中微微吃惊,突然意识到康宁可能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笑了笑,低声问道:“我听黄总说你最近过得不是很开心,是不是想家了?”
康宁低下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有些无奈地回答:“哎,谁不想家啊,我做梦都想,不过这辈子估计很难回去了。”
“不不!这么说未免太过悲观了,祖国对自己的孩子,任何时候都张开怀抱的!”黎小田盯着康宁的眼睛,脸上满是意味深长地微笑。
康宁皱起眉头问道:“黎先生认为我还能回去?要是真能平安回去,那你说我该以什么身份回去才恰当?”
“这个……小康啊,不是我说你,我觉得你如今的思想也许走入了极端,你只看到自己家里那一亩三分地,没有看到整个国家,整个天下。”
黎小田给自己斟上一杯,从容放下酒瓶,继续低声劝说道:“我对你的情况略知一二,感觉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虽然说具体处理起来是有些棘手,但是处理的方式方法还有很多,你完全可以从容选择嘛,没必要把自己和国家对立起来。”
康宁微微一笑,脸上地神情略带嘲讽:“我选择过了,而且不止一次!刚开始我就傻乎乎地选择等待警方到达现场,那时候我是多么的坚信你们所说的正义和公理,可迎接我地是毒打和逼供;逃亡途中,我依据自己的良心协助警方的朋友铲除了为恶一方的黑恶势力,换来的是身份暴露之后的重重围捕;我再次逃回兰宁,仅凭自己微薄的力量,主动协助警方铲除内部毒瘤,满以为这样一来,我的冤屈就可以得到伸张了,但是我又错了!在强大专政工具的追杀下,我只能为了自己的小命垂死挣扎亡命异国,哪怕在如此冤屈毫无希望地情况下,我还是凭着一个中国人的良心,救出了越境前来抓捕我的人,这种以德报怨地行为虽然很可笑,但我从不后悔。现在我请你告诉我,我的这么多地主动选择,最终给我带来的是什么?你说啊!”
黎小田摆了摆手,显然不同意康宁的话。他扶了扶眼镜,温和地说道:“任何制度都有它的弊端和局限性,你受过良好的教育,拥有医学硕士和心理学学士双学位,这点儿我相信你很清楚,哪怕是在同一个家族里面,也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更别说一个十几亿人口的国家了!你遇到的一连串不公正的待遇,我相信始终会有公正处理的一天,你应该看到我们的国家正在一天天的进步和强大,我们地党和政府在不断纠正自身的问题,向更高的目标迈进。因此你应该对自己地前途恢复信心,用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为国为民做出力所能及的贡献,而不是整天漂泊在外。怨天尤人,甚至心怀怨恨,埋怨和疏远自己的祖国、自己的亲人,将满身才华贡献给为你提供生存环境满足你诸多欲
族!在这点上,我觉得你应该向你的祖辈和父辈们学你的父亲康济民教授。只要你有了坚定的理想,就能找到心灵的归宿,你也不用象现在这样痛苦和孤独。”
康宁缓缓提起酒杯,喝下一小口,对黎小田轻轻笑道:“这些大道理我都懂!你就直说吧。今天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黎小田一愣,随即笑了笑:“我只想对你提个建议:为了中华民族地强盛和富强,为祖国工作吧!”
“为祖国工作!?我一直在为祖国工作!其他我就不说了,至少我在越南的这一年时间里,让几千万越南人明白了中医的好处。同时也让不少越南人看到了中国人的善良和大度,我自己觉得在这一点上,比你们这些使馆的文化参赞做得更好。不是吗?”康宁对黎小田露出灿烂地笑容。
黎小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真拿你没办法!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想到你的口才这么好,我地意思是说——你,应该到祖国更需要你的位置上工作,明白了吗?别和我装糊涂了,累不累啊你?”
康宁收起笑容,严肃地看着黎小田的眼睛,把黎小田看得浑身毛之后,康宁低沉而又郑重地说道:“我之所以今天愿意和你坐在这里谈。是因为我对每一个来自祖国的人,都有一份深厚的感情,并非是因为你的身份、官职等原因。何况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今天这顿晚宴。应该也是你刻意安排的,黄文志先生绝对没有这种心计。”
“不错!之前没能征求你的意见,还请你谅解,主要原因是我不想让越南人对你产生误会。”黎小田真诚而又坦率地回答道。
康宁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不过这种掩耳盗铃的行径,作用不大,我估计早就有人把你地行踪报上去了,包括我们现在面对面地喝酒聊天。不过没关系,我无所谓!既然你们这么看得起我,我没有一点儿表示也说不过去,我也表态吧:只要能满足我的一个要求,我就把自己这辈子卖给你们,怎么样?”
黎小田双眉一振,脸现喜色:“小康,你就说说看吧,只要能做到的,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好!那我就直说了!半年之内,把陷害我地人和幕后那几个道貌岸然的贪官污吏全都扳倒,将真相公之于众,我负我该负地责任,让我堂堂正正地回家,哪怕坐几年牢也行。此后,你们指哪儿我就向哪儿,绝无二话!”
康宁说完,轻轻靠向椅背,静静地盯着黎小田的眼睛。
黎小田儒雅的白净脸庞,时阴时晴,最后他无奈地耸了耸肩,抬起头严肃地对康宁说道:“小康,以你对国内党政军和其他各部门方方面面的了解来看,我能不能认为你刚才的一番话缺少足够的诚意?”
康宁一脸的苦涩笑容:“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这一年来,我都不愿意和你们有任何接触,我不怕你笑我短视,笑我狭隘,我也有我做人的原则,我自信自己对得起父母,对得起生我养我的故土,但我不需要对得起那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这我做不到,也不愿意那么做!有恩我会报恩,有德我会报德,但我不会拿自己的尊严和信念,去迁就任何人、任何组织,哪怕我明天就死去,我也会一条道走到黑!”
黎小田沮丧地频频摇头:“小康,你这样下去很危险,你知不知道?越南人正在以引渡你回去为其中一个条件,换取我们的贸易优惠政策!越南人可没有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善良啊!他们一直以来,把你高高抬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在政治上恶心我们吗?不就是想从你脑子里获得更多的先进医药知识吗?关键时候,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给卖了的!”
康宁震惊得豁然站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随即,他难过地低下头,久久不愿面对这一切,他的脑子一片模糊,胸腔内一片冰冷。
好久,康宁才在艾美的搀扶和黎小田惊愕的注视下,缓缓坐回位置上,用微微颤抖的手抓过酒瓶,给惶惶不安的黎小田满上一杯,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深吸一口气,提起杯子,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对黎小田说道:
“谢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切!只是希望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才好……这最后一杯酒,我祝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