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情况怎么样?”门外传来官员的声音。
“好了,我这就结束。”李维正轻轻拍了拍高医士的手,笑着转身出去了。
门开了,高医士把李维正送了出来。“大人只是一路辛劳,有点水土不服罢了,我给大人二十丸药。大人每天服三丸,三天后当无恙。”
“多谢高名医,这么晚来打扰。告辞了。”
李维正命亲兵给了赏钱,便离开正仁堂,翻身上马,一行人簇拥着他向都司衙门而去。
二天一早,李维正便起程向建州卫赶去,准确地说,建州卫并不属于辽东都司,它是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年女真聚居区所设,一方面为了控制女真,但更重要是压制高丽向北扩张,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欲再设铁岭卫,但遭遇到了高丽的强烈抵制,双方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明军因人数太少而失利,那时大明正面临与北元的决战前夕,朱元璋无暇东顾高丽,便临时搁置铁岭卫的设立,而从辽西走廊各卫调来的六千军队并没有返回各自原卫,而是暂时挂在建州卫下,从而形成了建州卫一卫辖两军的局面。
建州卫由于位于女真聚居区。它不少士兵都来自女真生番,为此还特别建立了两个女真千户所,千户皆由女真人担任,建州卫指挥使原本姓马,半个月前被调到了辽西走廊任宁远卫指挥使,把位子空给了李维正。
由于女真人地区不安全,因此李维正的护卫增加到了五百人,一队骑兵沿着太子河一路向东奔行,越向东森林也就越茂密,人烟更加稀少。这里的森林以白桦树和松树为主。高大而笔直地刺向天空,许多大树高达数十丈,树围须十几人才能抱拢,黑色的森林如幔布一样铺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河水从森林中蜿蜒穿流,此时已近枯水期,部分河床已经裸露出来,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便成为了一条天然道路,四天后骑兵队出了鸦鹘关,终于抵达了建州卫。
建州卫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土城。位于一片开阔的平原上,紧靠另一条河流苏子河,并沿着苏子河建了三座堡寨,和别的卫不同,这里没有随军军户,只驻扎军队,在一阵阵嘹亮的号角声中,建州卫迎来了它的三任指挥使。
在指挥同知和其他十几名千户的热情欢迎下,李维正骑马进了建州卫城,城内是典型的军事结构,没有商业,也没有民居,沿着一条中轴线整齐地排列着十座军营,军营里喊声阵阵、杀气腾腾,一排排的士兵们正在列队训练。
指挥同知姓韩,他给李维正介绍道:“建州卫士兵大部分是辽东的汉人,都是从辽东都司各卫抽调来的精锐,拥有三千支火铳,八十门大将军火炮,另外还有四千骑兵,战斗力非常犀利。”
“韩大人忘记说我们了。”
身后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声音。李维正回头,见是两个女真人千户,李维正早在进城的时候就注意他们了,他们二人一个叫猛哥帖木儿,是女真斡朵里部族的领,另一个叫阿哈出,也就是五月初率部众渡过图们江袭击云刚括部那个女真人领,三个月前,建州卫的一名女真千户病逝,由于这个女真千户所中大部分是兀良哈部族人,他们便一致推荐阿哈出为千户。
猛哥帖木儿身材高大魁梧,阿哈出虽然身材不高,但极为壮实,两人皆光着头,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身着明军盔甲,相貌皆十分凶悍。
韩同知连忙笑着介绍道:“我们的两支女真千户也是能征善战之军,尤其善于丛林战,他们的弓箭和近身肉搏十分凶狠。”
说完,他又意犹未尽地指着猛哥帖木儿补充道:“猛哥千户号称我们建州卫一勇士,也有人说是辽东一勇士。”
前面是真心的赞美,但最后一个评论隐隐暗含着一种贬义,李维正不由瞥了这个女真大汉一眼,他却不知眼前的这个猛哥帖木儿便是后来努尔哈赤的祖先,他见这位猛哥不能理解其中话语中的贬义,而是得意洋洋地向自己握了握拳头,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期待,或许是期待自己好好重用他。
李维正笑了笑,对韩同知的评论不置可否,猛哥帖木儿见李维正没有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悦地问道:“大人是不相信吗?”
“大胆!”韩同知脸一沉道:“对指挥使大人这样说话吗?”
李维正却一摆手,淡淡一笑道:“不妨事,猛哥千户是性情中人,想必很想让我看一看他的勇猛之处。”
两个女真千户皆脸色大变,猛哥帖木儿眼睛眯了起来,冷冷道:“不知大人想怎么看,是想亲自下来和我走两圈,还是把我当猴耍一耍。”
周围的千户们都没有说话,他们也想看一看李维正怎么对付这个骄横的女真千户,另一名女真千户阿哈出见场面尴尬,便轻轻碰了一下猛哥帖木儿,示意他不要任性,猛哥帖木儿却甩开他的手,大步向一块巨石走去,巨石足有三四百斤重,下面长满了青苔,猛哥帖木儿抱住巨石一角,用力晃了晃,他猛的大吼一声,“起!”巨石竟摇摇晃晃被他拔了起来,他渐渐举过头顶。脸憋得紫红,他再次爆出一声大喊。将巨石“轰”地砸在地上,地面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猛哥帖木儿慢慢挺直了腰,他轻轻拍去手掌上的青苔,斜睨着李维正,冷笑不止。这时,旁边军营训练的士兵们都纷纷围拢上来,他们隔着木栅栏向这边观望。
李维正回头看了一眼十三郎,十三郎点点头,大步走上前道:“我是李大人的随从,我来和你比试一番吧!”
他甩去外袍,周围顿时一片哗然。此人竟是独臂,右手齐腕断了,十三郎大步走到巨石面前,单手一摆道:“你请让开吧!”
猛哥帖木儿见他身材瘦小,比自己足足矮一头,眼中不由充满了惊讶的神色,他知道既然此人敢出头,必有一点本事,他见十三郎向自己走来,便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两步。
十三郎半蹲下来,单臂推了巨石一下,他忽然低喝一声,巨石竟被他缓缓推动了,但他只是把巨石推立起来,用肩膀将巨石抵住,他慢慢蹲下去,寻找到了一个重心支撑点。他一声呐喊,巨石竟被他用肩膀和单手扛了起来,随着十三郎扛着巨石慢慢起身,周围一片惊呼,随即掌声雷动,一个瘦小的独臂人,竟能扛起三四百斤重的巨石,这是何等的力量。
李维正却胸有成竹地笑了,他知道十三郎曾在武昌拎起两个大汉奔跑如飞,就算断了一臂,这块巨石对他仍不在话下,此刻十三郎并没有放下的意思,他一点点试探着支撑点,最后他凝神半晌,猛地大喝一声,巨石竟被他单臂高高举起,他用劲一推,巨石被他抛到了一丈外的原处,竟纹丝不错地镶入原来的坑窝中,这一手更激起了周围一片喝彩声,“好功夫!”
连李维正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他一转身,望着猛哥帖木儿笑道:“如何,还想再比吗?”
阿哈出看出了十三郎的厉害,他见猛哥帖木儿已经呆住了,刚要上前认输,不料猛哥帖木儿却像野兽般地低吼一声,从背上拔出他的宽背长刀,这把长刀是生铁用打制。长达两尺,刀背厚达一寸半,至少也要重四五十斤,他提刀傲然道:“军人是要上阵杀敌,可不是玩玩石头,你敢和我比刀吗?”
十三郎回头向李维正望去,李维正点点头,向他做了一个锦衣卫的手势,十三郎从马背抽出了他一直用的黑色绣春刀,刀只有十几斤重。但寒气森森,令人不敢逼视。
猛哥帖木儿见他真敢和自己比试,他不由仰天大笑,抬手在半空横劈一刀,出“呜!”地一声疾响,周围人纷纷向两边散开,所有人都知道猛哥帖木儿的刀势威猛无比,力道惊人,他曾一刀劈断了一棵水桶粗的大树,如果人被他劈实了,那必然是连刀带人一劈为二,他建州卫一勇士的威名便是从他的刀法中得来。
十三郎脸色凝重,他慢慢走上前。离猛哥帖木儿还有一丈时停住了。左手刀指着地面,他低着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刀尖。
猛哥帖木儿见他轻视自己,他仰头出一声长啸,猛地一刀迅疾无匹地向十三郎瘦小的身子砍去,这一刀刀势猛烈,如劈山断海一般,眨眼便到了十三郎身子半尺处,周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万状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十三郎,连惊呼声都不出来了。
猛哥帖木儿得意之极,他准备听骨头被咔嚓斩断的美妙之声,不料他却劈了一个空,重心控制不接,脚步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他愣住了。头披散在肩上,慢慢回过头,只见十三郎在他背后一丈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时所有人都张大嘴向半空中望去,只见一条粗大的辫子在半空中分解了,细散的头纷纷扬扬在空中飘舞。
十三郎缓缓举起刀,指着他道:“你还要比吗?”